宇文薄口中的“大本营”，原来并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这是一个和长安城的地下庇护所类似的建筑，应该也是在大灾变之前，由这座城市的居民们建造的，不过这座地下庇护所比曾经的通海市庇护所要小很多，只有两层，而且通往下层的通道，已经被封锁。

“这里曾经是通州市的地界。”魏平一边在前面走，一边给陈路介绍到：“通州市虽然是以前通海市的北大门，但这里因为只是一座地级县，所以人口不多。大灾变来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只来得及挖了一个两层的庇护所，然后就一窝蜂的钻进里面来避难了。”

“但正因为建造的时候缺乏规划，造好之后又涌入了太多的人口，所以导致这里的情况比通海市的那个地下庇护所要遭很多，这里在短短四十几年后就断了粮，然后……就发生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所以现在，他们封锁了下面那一层，主要是那下面实在太危险。”

魏平虽然没有说那些“很可怕的事”到底是什么事，但陈路还是一下子就懂了。

这种事，其实在长安城也经常发生。

长安城虽然有政府制定法律，有军队维持秩序，但是对于饿极了的人们来说，有时候法律和秩序根本就不管用，饿肚子的时候，谁还管你讲什么法律跟秩序呢？

所以长安城内，每年也有不少儿童和妇女失踪，对于这些失踪人口，长安城的警察厅几乎都不敢去查，因为每次查到最后，结果可能会让家属陷入更大的悲伤。

陈路从小就居住在贫民窟，他也见过很多这样“可怕”的事发生，就在他居住的那条兰玉大街的小巷子里，就曾经有好几个儿童和妇女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亲人得知他们的下落后，哭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所以陈路也就没有去追问这座地下庇护所到底曾发生过什么事。

实际上，如果陈路听说过徐莫倾的故事的话，他就会知道，这座地下庇护所就是徐莫倾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在这里，留下了徐莫倾多年来的梦魇，直到今天，徐莫倾仍然因为年少时发生的事而心有余悸，将规矩看的比什么都重。

只是估计徐莫倾也没想到，在当年宫长青救了他，并且将这座地下庇护所里盘踞的那些“恶魔”们肃清之后，这里居然会被宇文薄给找到，并且成为了他的根据地。

宇文薄在这里安置了不少他从四面八方招徕的流民和各色人等。

陈路跟着魏平走进这座地下城市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里仿佛一个大型的贫民窟，很多的建筑物内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神色恍惚的人们，还有些人因为实在挤不进去，就只能在通道两遍搭建一个简陋的帐篷，然后随随便便躺在过道中。

这些人身上所穿的衣服，看上去并不比魏平他们好多少，陈路甚至还看到不少女人衣不蔽体的靠坐在墙边，眼神呆滞的望着他们，只有在看到魏平等人手中拎着的妖兽尸体的时候，她们才会眼神放光，然后情不自禁的舔舔干涸的嘴唇。

还有很多小孩，也不像外面的孩子一样欢快的在通道中跑来跑去，他们全都依偎在自己亲人的身边，一个个面黄肌瘦，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陌生的陈路，同时也流着口水痴痴的看着魏平他们手中的“食物”。

这里的情况，简直比陈路所见过的最贫苦的贫民窟还要糟糕。

陈路心想怪不得魏平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比之前在石林的时候看到的还要邋遢，估计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所有的物资都被上缴并分配了，搞得连他们现在也和这些人一样贫困到了极点。

但他没想到，魏平却在这时候转过头来对他说到：“其实我觉得，宇文大人或许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坏。”

“嗯？”陈路鼻孔扬了扬，不解的望着他。

“你看。”魏平指着周围那些神色麻木、但至少还有一口气的人说到：“他能在这么困难的环境中，就下了这么多人，还能保他们一条命，就凭这一点，他就不比宫长青做得差。只不过他运气不好，不能像宫长青那样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让他的人休养生息。”

说着他又望着陈路的眼睛，动情的说到：“你说他杀了你亲人，杀了你同学，还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但你因该知道，在这乱世之中，要想活下来，有时候我们就必须要做很多违心的事。就像我，也曾亲手杀过人，而且还为了食物和别人火并过，但我并不觉得这是错，因为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权利，为了活着，我们终究会去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

陈路听到他的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这个道理，陈路又何尝不明白？

如果说宇文薄他们是为了自己，为了争权夺利，从而杀害了那么多人，还害得陈路举目无亲，那陈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肯定就上去跟他拼命了。

正是因为他们做的事，看起来很可怕，但实际上却是为了一个更加远大的目标，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所以陈路才能按捺住心头的仇恨，冷眼旁观。

他无法说服自己加入他们，但他可以在旁边静静观察，看他们最后的结果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

而且当他走进这座地下城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对宇文薄的仇恨已经淡到无法再提及了。

宇文薄收容了这么多流民，这些人都是长安城放逐或是救援不到的人类，如果宇文薄真的死了，这些人也就失去了最大的庇护，必然会跟着他一起死去。

陈路怎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让这么多人在无辜中死去？

他毕竟不是宇文薄和王憨民，做不到这么心狠。

所以魏平的话，就像在他心目中本来已经倾倒的天平上再加了一块厚重的砝码。

他已经不再去想替古姨和小香报仇的事了。

虽然这么做似乎有些对不起古姨和小香，但陈路相信，她们如果在地下有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和想法。

而且陈路还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为什么宇文薄不让他离开，而是先让他留在这里。

一开始他还以为宇文薄是不死心，但闲杂他知道了，宇文薄是想让他看清楚现实，并且认识到他的真正良苦用心，然后期望他回心转意。

看来宇文薄确实对自己很看重。

可陈路还是有些犹豫。

他理解了宇文薄，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可了他的做法。

小香和古姨的死，就像是一道天堑鸿沟，横亘在他们两人中间，要想让他彻底忘记这段仇恨，去拜宇文薄为师，陈路还是觉得心理有些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