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起来吗？”阎长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巫马元翰笑了笑，咬牙爬了起来，他满身骨头突然得到自由，吱呀吱呀的响个没停，如同刚学会走路的人偶，才刚站直就险些又趴下。

嘟囔了一句麻烦，阎长星嫌弃地拎起他的衣领，踏空而起，一把将他甩到自家手下手里。

“醉紫，把他拾掇干净了再带过来。”

说罢便自己飘进神车躺着了。

少女捂着鼻子把人接住，双眉紧皱地上下打量，神情活像在挑选一块猪肉。

“你就是那个巫马族的小蛮子？”醉紫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巫马元翰好脾气地点头：“是。”

“哼，能跟着主上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希望你能争点气。”

“我知道。”

不再废话，她撸起袖子，洗菜一样用灵水粗鲁地帮他冲洗了一遍身体，然后撒盐一样撒了点止血药，那架势真跟要把他下锅炖了吃似的。

好不容易收拾出一个人形，她这才随便给他扔了件衣服，把人塞进车。

阎长星靠在榻上，手里拈着半块点心，转眸看他，瞄了两眼确定他干净了，便自顾自又看起书来：“长得好像还能入眼嘛。”

“……多谢。”

巫马元翰坐在他对面，喉结动了动，将指甲掐进肉里才压制住冲动的情绪。

这是阎长星。

飞扬肆意，风采无双的阎长星。

不是那个千年前他照顾了五年的疯子，魔物。

终于……他们都回到了原点，他可以改变未来的一切。

巫马元翰控制不住自己去看他，阎长星此时美得实在不讲道理。他还没受过多少苦，没尝过毒发的滋味，他身怀深厚修为，掌握着巨大的权利，因此什么也不怕，骄傲随性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于是他的美也盛气凌人，明亮耀眼。

那头浓密的长发巫马元翰曾亲手为他梳洗过无数次，他喜欢用亮闪闪的簪子将乌发随意挽起来，在家时则习惯拢在左侧肩头，看起来便如烟煴开的雾，如顺着他身体蜿蜒而下的江流。

他浑身上下都好似无瑕白玉，只鼻尖一点细小的痣，为他画龙点睛，为他掀起春池波澜，每撞入人眼中都令人心头发痒。

阎长星的美是能将人燃烧殆尽的朝阳，自由张狂，又有着天然的纯粹，为他发疯一点也不奇怪。

谁都能从他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影子。

被他盯得久了，阎长星将书一合，掀起眼皮瞥他，巫马元翰毫无被抓包的尴尬，对他坦然一笑。

“奇奇怪怪……”阎长星撇了撇嘴。这人的眼里并没有痴迷，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居然还有着怜惜。

怜惜？

他阎长星活得好好的，委屈都没受过，谁敢怜惜他？真是笑话。

将疑惑压下，阎长星懒懒地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就不怕我弄死你？”

巫马元翰避而不答：“你不希望我答应？”

“你识相，我的命就暂且有保障。你不识相，我也乐得自在。”阎长星翘着唇角，不知从哪摸索出个小玩意儿，边玩边道“我找你，是因为你的血对我有用。前两年我中了毒，医谷的人查了全天下所有的经卷，最后才听读过女娲之卷的人说，巫马族的血对此毒有奇效。所以现在你可是我的宝贝，跟我回去后医谷的人会为你调养身体，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安排。毕竟……从现在起你的身体就与你无关，全部都是我的了，你是我的药，明白么？”

巫马元翰轻笑：“明白。”

“你不怕？”

“我为何要怕。”

“你倒是相信我。”阎长星美目微瞪，威压重重降下，把男人压得背脊微弯，闷哼出声才冷道“巫马元翰，你听清楚了。把你带回来，就意味着我解毒之前都必须与你绑在一起，你将是我最亲近的人。本尊生来恣意，从没想过要受谁的制约，所以你最好让我省点心，你胆敢动一次背叛的念头，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但你大可放心，本尊绝不会强行对你下血契，也不会用任何下作的手段逼你听命于我。我知道大荒的人最恨当奴才，只要这段时间你乖乖听话，解毒后我可以立刻放你走。”

巫马元翰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神采实在漂亮至极，和所有修士都不一样。阎长星嘴上听起来总是嚣张跋扈，可只要稍稍细品，就能觉出他的善意。

他从不作践人，即使那人于他而言比尘土还卑微。

上一世他拒绝当阎长星的人，他二话不说转身便走，绝不强行把人掳去。

他的确正如自己所言，所作所为皆随心而行，为此他不惧死亡，不惧失败，他的道从始至终都不过四字：至情至性。

且决无转移。

“我不会背叛你。”巫马元翰沉声道。

也不会走。

分别数百年，如今每日十二个时辰不眨眼都看不够，他怎么可能会走。

从见到阎长星的这刻起，他就已下定决心，就算死也要赖在他身边，这个解药他愿意永远做下去，何止这一身皮肉血液是阎长星的，他的心和灵魂都可以尽皆上供。

只要阎长星高兴，他什么都可以做。

“……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阎长星说着，就听醉紫突然道：“主上，马上就过界了。”

六头灵狮昂首长啸，神车猛然爆发出一阵璀璨光华，如一把天之巨刃，要将苍穹一劈为二。

阎长星眯了眯眼，伸出手去，轻轻搭在巫马元翰的手背上：“小蛮子，抓着我的手，免得被界灵赶出去。本尊这可是带你偷渡，没我，你再修个千八百年也上不来。”

“……嗯。”

巫马元翰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牵住眼前人的手指，愣愣看着那素白纤细的手被自己握于掌中。

他的心脏跳得都快飞出来了。

这双手他也曾体会过的，柔软、温暖，每一寸都漂亮得像画出来的，每次触碰他都浑身焦躁，恨不能把人直接拥入怀中。

六头白狮迅如疾电地奔跑着，大荒在众人视线范围内扭曲成一团模糊的颜色，顷刻间界灵威能便推山倒海而来，似要将巫马元翰撕成碎片。阎长星握紧他的手指，周身光华大作，双眸映出万千星辰，化作大荒之上的广阔银河，硬生生自两界之中铺出一条灿烂光路来供他驰骋。这一霎的气势，似是连天地都被他拿捏于手中了。

神车转瞬间便消失无影，越到了次神界。不顾男人遗憾的眼神，阎长星收回手打了个响指，灵狮当即稳稳当当停在了他的宫殿前。

下了车，阎长星手中现出几颗妖丹，走到前头揉了几把白狮，熟练地给他们喂食：“小乖乖，今天拉车辛苦了，多吃点。”

“嗷呜！”凶猛神武的白狮一下便成了小狗，纷纷挪着巨大的身躯在他身上钻来蹭去地撒娇，巫马元翰回头就见阎长星已经被淹没在一片雪白的毛绒绒中，只能听见一阵阵嗷呜和他的笑声。

“那个蛮子，跟我来！”醉紫喊他一声，拉着他往里走“你以后就住主上的寝宫里，现在我先带你去见医师，明天正式开始入药。”

“入药？”

“你以为就你那点血能当解药？你的血只是药引，具体的让医师和你说去吧。”

少女拉着他在宫中几个纵跃，就到了一处侧殿，“裴圣手，巫马族的人找到了。”

“进来吧。”

醉紫恭敬地推开门，向里面的青年弯腰：“就是这位。”

裴秀峰打了个呵欠，手指蓦地飞出几条线，搭上巫马元翰的手腕。

沉吟片刻，他松了口气般说道：“废得倒彻底，调养起来至少得两个月。好在和镇星天尊要用的药差不多，不算麻烦。”

将线收回，他勾勾手，让巫马元翰走近点。

裴秀峰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男人，唇红齿白，细眉凤眼，秀丽得像一簇盛放的秋海棠。

但他面色实在称不上温柔，反而多了几分医谷特有的古怪脾气。

“先去泡药吧，泡上一晚，明儿伤就能好大半。”他偏过脸，示意屏风后还蒸腾着热气的木桶。

巫马元翰也不废话，一声不吭地走过去脱衣入浴。

这药极烈，一接触到皮肤就奋力往身体里钻，把他五脏六腑捣得几欲作呕，密密麻麻的伤口亦是痛入骨髓，昏沉间只听见裴秀峰的声音在他耳边忽大忽小。

“本来呢，我们是打算每个月取你的血和别的药材熬成解药，但我发现，与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让你的血成为药呢？这样岂不是更方便也更隐蔽么？所以，等你伤好，我会让你每日从里到外地入药，直到你成为药人为止。”

“做好觉悟吧，小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