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六部所在的横巷外，停了一顶轿子，听到里面传来有人出来的声响,轿夫立即打起精神，探头朝里看了眼。

几人并肩朝外走来,像是在讨论什么，听得见几人说话的声音。

停下步子,顾烈朝赵恪点头示意：“后面有什么新的线索,劳烦赵尚书再和我说一声，事关重大,不可不彻查。”

“你放心,这件事,肯定彻查。”

赵恪自然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不说事关顾荃,即便和顾荃无关，通敌这一项罪名就足够他们查个人仰马翻。

不找到真正通敌的人，就是为日后作战留下隐患。

朝旁边张衡看去,见张衡会意点头，顾烈轻点一下头,拱手告辞,转身走出横巷,见丁十已经等在那里,径直走过去。

“事情办得怎么样？”

“吴中丞那边已经联系过，看上去情况不糟,不过距离陛下给的时限，只剩下两天了。”

“足够了。”

两天的时间刚好，不过——

看向那边已经准备起轿的轿夫,顾烈按了按眉心，心里有些闷。

刚才见了顾荃，即使全部人都知道顾荃不可能有事，但顾荃的状态称不上好，在大牢里，才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身上那股去朔州时的意气风发就快被磨掉。

幸好，眼神没有变。

“让他们先回去，我想走走。”

丁十欲言又止，还是吩咐轿子先回去，跟在顾烈后面陪着他在城里闲转——苏合这会儿应该在返回西京的路上，只是回来恐怕还要快一月的时间。

霍桐……

下一步霍桐会怎么做？

苦想时，不知不觉走到七里斋，顾烈一抬眼，望着熟悉的匾额，不由想起楚昭和，怔了怔轻摇一下头，略一思索，抬脚打算进七里斋买些点心回去。

才刚迈步，一道声音叫住顾烈，不得不停下步子。

“多日未见，不知顾大人近来可好？可惜未能亲眼见到长公主与陈国太子的大婚，遗憾了些。”

想什么来什么，顾烈失笑，面色镇定，不过，他原本也是要去找霍桐的，如今撞上，倒是省得他去了。

悄悄给丁十递了一个颜色，示意他稍安勿躁，不用太担心。

朝霍桐看去，顾烈面上带着笑意：“难得有机会跟霍少帅在朝堂之外的地方遇上，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少帅赏脸一起喝一杯。”

“习武之人，喝酒这种事不用请。”

闻言顾烈朗声笑道：“不愧是镇守西州多年，令羌国闻风丧胆的霍家军，看来今天，免不了要多喝几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算不上知己，这一杯酒也是喝得。”

分明是朝堂上的敌手，一来一回间，若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久未见面的同僚惺惺相惜。

顾烈邀着霍桐前后上了楼，让伙计安排了一个临窗的位置，能瞧见下面街市的热闹，又搬了屏风过来，挡下外面食客好奇的目光。

才一坐下，顾烈立即让伙计上了两坛玉团春，再来一盘卤肉和花生，又点了个肘子，交代了丁十先回去，便亲自揭开封盖，往碗里倒满了才收手。

“用碗喝？”

“直接用酒坛也不是不行。”

“是个爽快人。”

顾烈愣一下，大笑起来，端着碗朝霍桐一举：“西州多年太平，让羌国不敢来犯，守西州百姓二十年无忧，这一杯，该我敬你。”

不顾霍桐的眼神，顾烈仰头喝下，不拘小节抬手擦了擦嘴角，又往碗里倒满。

“霍老将军为西州百姓苦守三十年，少有回京，这一杯，我敬霍老将军！”顾烈又是仰头一碗，放下碗的动作不轻。

怔怔盯着顾烈，霍桐忽地大笑起来，伸手拿过碗，干脆利落一饮而尽。

顾烈敬的这杯酒，他受之无愧。

霍家，也受之无愧。

三十年前，羌国不断骚扰西州百姓，一月里有半个月都有百姓受到威胁，女子不敢单独离开家门，男子结伴押送往来货物，横尸郊外。

战火连连，两年里，西州民怨四起，先帝增派军力前往迎敌，竟然无人是羌国对手，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险些城门失守。

霍桐的祖父和父亲便是在那个时候，临危受命前往西州收拾残局。

花了两年的时间，彻底将羌国挡在了西州外，从此以玉带河为界，不敢再犯，霍家就在西州守了三十年。

上一次霍桐祖父和父亲回西京，已经是先帝离世的时候。

“这顿酒，欠霍家的。”

“你欠霍家什么？”霍桐拿着碗，喝了一口，抬眼看着顾烈：“定北军替陛下南征北战，平定了多少祸乱，如今守着朔州——”

“霍桐，这一局，不该是死局，收手还来得及，现在你还没有背上任何东西，一旦——”

“一旦什么？”

“难道你不懂吗？霍老元帅和霍帅都不会想看到你做出这种事，他们一生忠肝义胆，你难道要连累他们晚年不得安寝，在狱中度过？你认为，他们二人是那种会甘于在非议之下苟且偷生的人？”

如果查出霍桐有谋逆之心，株连九族……

不管楚昭炎会不会念在霍家功劳，放过霍家其余人，但霍老元帅和霍帅两人一向刚烈，怕是当即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