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把周雪尘问住了,他笑了笑，反问西瓜头：“你老人家有什么看法？”

西瓜头擦了擦眼里的泪，低着声音清晰地说：“我不想你走。”

周雪尘用一副“为什么”的表情看他,西瓜头很想倾诉他过去的感受,但又觉得小时候的想法即使再真实，也多少有些婆妈幼稚和脆弱，有违他已经是中学生的成熟形象,所以纵然心里藏了许多话，西瓜头亦只说了一句：“你要是不走，我就继续跟你学钢琴。”

说得周雪尘很稀罕他这个学生一样。

周雪尘笑了出声：“以前叫你背谱练琴,可艰难了。我以为琴行关门了，你会是最高兴的那个。”

西瓜头说：“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最主要是想偷懒。”顿了顿,接着由衷道：“其实弹琴挺好玩的,将曲子弹得出神入化时，成就感爆棚。尤其参加乐团,跟大家一起合奏,拍子慢了要想办法跟上，快了要不动声色地缓回去,比一个人独奏有意思多了。我很喜欢。”

周雪尘：“原来你喜欢合奏。”又提醒他：“不过你要清楚，最顶尖的音乐家,才有资格独奏。”

西瓜头：“我没关系，我不用独奏,我只想和大家一起演出。”

周雪尘点点头：“会有机会的，鲜果乐团从来没有宣布过解散。”

西瓜头有些窃喜：“那你会留下来？”

周雪尘坦白道：“不知道呢，我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

西瓜头的神情明显黯淡了,周雪尘叹了口气：“就算我回来重开琴行，我也未必同意你来上课。”

西瓜头愣了愣。

周雪尘很认真地说：“刚才在你家的那一出，我猜你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多半是吊车尾，不然西瓜嫂也不至于那样恼火。我是校外的音乐老师，不懂教你语数英，但我了解学习的方法在很多时候是通用的，学校老师常说的‘举一反三’不是空话。而且有一样东西，无论学习什么都必须要具备，你没有它，在学校应付不了术科的学习，在琴行也照样应付不了钢琴的学习。”

西瓜头歪着脑袋：“笔？”

周雪尘说：“是毅力。”

西瓜头又愣了愣。

周雪尘眼神严肃：“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钢琴的学习比你学校的术科学习要难好几倍。你听说过的所有的知名钢琴家，没有谁不是曾经像996上班那样疯狂地练琴的。我之所以能拿下华沙奖的冠军，离不开我过去一年每天超过12个小时的练习。你小时候爱偷懒，我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你长大了，我对你的要求会几何级提升。假如你不改掉懒散颓废的毛病，那不好意思，我不会收你做学生，以免浪费彼此的时间。”

周雪尘伸手拍了拍西瓜头的肩膀：“你真的想继续跟我学琴的话，那请你，表现得像一个有本事能跟我学好琴的精神小伙。”

以前在琴行学琴，西瓜头没见过周雪尘这么郑重地讲述道理。最多在偷懒的时候，被看似凶巴巴地训几句而已。西瓜头不想考乐理，周雪尘不逼，西瓜头不想考级，周雪尘也放之任之。西瓜头曾以为以前是怎样，以后还是会怎样。

周雪尘这一席话，他听得意外，听得惊讶，也听进心里去了，久久回不了话。

明明快傍晚了，发黄的太阳仍晒得人直冒汗。正好萧小津打来电话，问周雪尘带着西瓜头走去哪了，什么时候回去。

周雪尘走到一边小声说：“就在附近，快回来了。”

萧小津在电话里说：“西瓜嫂告诉我，琴行关门之后，西瓜头就嚷着要买一座钢琴回家，那孩子没事就自己练琴，天天练。西瓜嫂要给他找新的钢琴老师，他不要，非要等你回来。不过你一直没回来，上了六年级之后学习又繁重，西瓜头就慢慢丢下钢琴了。上了中学后就更加碰都不碰了。”

周雪尘回头看另一边的西瓜头，大孩子静静地站着不动，眼睛盯着地面某处，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周雪尘跟萧小津说：“知道了，我在处理。”

萧小津：“你知道什么，怎么处理？我想起你以前跟孩子说的一句话就来气。”

周雪尘有点懵：“什么话？”

萧小津学着他当时的嗓音和语气说：“‘反正也当不了钢琴家’。”

周雪尘：“……我有说过吗？”

萧小津：“可不是么，气死人了。人家孩子也许还有一丁丁梦想的，你却冷冰冰地泼冷水，枉为师表。”

周雪尘：“……”

萧小津交代他：“别又说打击人的话，好好鼓励孩子。”

周雪尘说：“教育孩子真是一件头大的事，我俩以后丁克算了。”

萧小津一愣，气笑：“牛头不对马嘴，挂了。”

挂掉电话，周雪尘过去跟西瓜头说：“回去吧，我和萧老师一下飞机就赶回来，肚子有点饿了。”

西瓜头没回话也没动静，周雪尘搭住他肩膀带着他走，跟出来的时候一样。

半路上，沉默了许久的西瓜头忽然问：“周老师，是不是我搞定了学习成绩，你就愿意再教我？”

周雪尘拍拍他脑袋：“孺子可教。”

西瓜头说：“那我试试吧。”

周雪尘：“试，勇敢去试。”

俩人并肩而行，一高一矮的背影渐渐地没入拐角处，街道的地面被太阳晒得微黄，日落前闷热的空气中依稀能听见他俩后面的对话。

“你手上腿上的纹身是什么图案，挺有意思的。”

“不是纹身，是贴纸贴上去的，一个星期左右就掉色。”

“……你能不能有点出色……”

“……”

经过众人的斡旋，西瓜嫂的情绪平静下来了。

见儿子回到家就进房间里翻书包写作业，她惊喜坏了，嘴上却打击：“你就三分钟热度，看你能坚持多久。”

西瓜嫂把最甜最好吃的西瓜拿出来招呼周雪尘他们，然后悄悄地给儿子房间送去了半个。

榴莲妹一直在，周雪尘问她写完作业了没有。

同样的问题萧小津已经问过了，她替孩子回答：“榴莲妹是三好学生，早写完了。她还有继续学古筝呢，收费比你贵多了。”

周雪尘和西瓜头在外面的时候，萧小津和榴莲妹聊了很多。

榴莲妹原本不知道周雪尘和萧小津会在今天回来，放学后听见街坊在议论，她才赶紧跑去找西瓜头，打算一起去琴行见一见久别的两位老师。到了西瓜头的家，他正正在挨打，榴莲妹劝不住西瓜嫂，想起以前相似的情景下，是周老师和萧老师帮忙解了围，于是她奔去琴行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