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戚就此和孟宜安住进了同一个屋檐下,他的存在,让孟宜安的生活发生了些润物无声的改变。
施戚有晨练的习惯,通常他跑完了几圈回家,孟宜安才刚刚起床。工作日的孟宜安过得兵荒马乱,她有太多值得忙碌的事,时间总是很紧凑,经常来不及吃早饭。但施戚到来后,无论他是自己做还是外带,孟宜安每天起来时,桌上总有现成的、热气腾腾的早餐。
“一日之计在于晨。”施戚告诉她,“早餐是一天的开始。”
以前邹海阳也总这样念叨她,孟宜安埋头喝粥,鼻间微酸。
孟宜安开始习惯每天下班后,和施戚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灯泡坏了,水管堵了,她叫的再也不是水电工人,而是施戚。她去超市,施戚总是和她一起,他们推着购物车闲逛,孟宜安会用她不太丰富的经验,告诉施戚哪种菜能买,哪种菜不新鲜。
他们采购完,孟宜安只需要背好自己的小包,施戚会帮她提所有的购物袋。买得不多的时候,他们慢慢地散步回家。施戚进退有礼,只要他愿意,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自从邹海阳出事,孟宜安已经太久找不到人与自己这样对话,她常常说得眉飞色舞,然后发现施戚看着她笑。
施戚最初说他只住几天,接着是一周,接着是半个月,家里不过多了一个人,却变得十分热闹。孟宜安曾经以为她已经把生活过得很不错,可当施戚出现,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得过且过,她的日子变得井井有条,几乎又回到了邹海阳还在时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孟宜安回家,施戚不在,她进屋去给邹海阳换尿管,邹海阳脸色苍白,他孤独地躺在床上,对着一堵空旷的墙壁,眉目紧闭,好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孟宜安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上一次跟他聊天是什么时候。
她每天下班只需要休息,施戚会给邹海阳做好一切,她有时甚至会忘记来看他。
这是她的树洞,如今里面全空了,那本该留给树洞的琐事,她都留给了谁?
孟宜安感到一种沉沉的负罪感,她在邹海阳房间里待了很久,把自己对施戚说过的话,通通对邹海阳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才赎清了自己的罪。
在她说完后,邹海阳的表情又恢复了安宁,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得到了安宁,所以会有此错觉。孟宜安安宁地吻了吻他,安宁地关上房门,安宁地去看沁沁,却发现施戚把沁沁抱在怀里,正在给她指导作业。
见她进来,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望着她,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相似,那一刻,孟宜安仿佛看见了邹海阳的灵魂。
她的安宁不见了,孟宜安怔怔地站着,鸡皮疙瘩爬上了她的胳膊。
施戚放下沁沁,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宜安。”
孟宜安猛地察觉到,施戚早已不再叫她弟妹,而她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她出了一身冷汗,慌乱地问施戚:“七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施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孟宜安勉强笑了笑,“让沁沁自己做吧。”
“不嘛,妈妈,”沁沁对她撒娇,“我想让伯伯陪我。”
“乖,妈妈有话要跟伯伯说。”
施戚与她来到客厅,孟宜安心一横,说道:“七哥,我觉得我们住在你这里还是不太好。”
施戚的眸子暗了颜色:“住了这么久了,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也不是突然,其实我考虑很久了,”孟宜安撒了个谎,“你看现在你也没有结婚,万一要谈个恋爱什么的……我们住在你家,你始终不方便。”
施戚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掠过,有如实质。孟宜安觉得施戚是看出了什么,她手足无措:“七哥?”
施戚别开了眼,说道:“没有不方便,正好我也准备跟你说,我要回b市了。”
丛蕾和冷千山有大量的对手戏,这些日常戏难度等级较低,若在平时,丛蕾正常发挥,冷千山信手拈来,不到几条就能过,然而这次却一直拍不好,孟宜安与施戚之间感情的萌芽被他们演得像一对即将分居的情侣,浪费了段峻许多胶片,搞得他在现场大发雷霆。
“温韵,你看你那样子像逛超市么?不知道还以为你被施戚挟持了!还有你们坐在沙发上,肩膀不要离那么远,你们在看电视,不是在开会,你对施戚没有防备心!我要说多少遍?对手发挥不好,你就跟着失常,你想想你究竟是在为谁演戏?”
丛蕾没想到平时内敛稳重的段峻骂起来人来会这么狂躁,她无地自容,脸红得一塌糊涂。还好挨骂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还有你,冷千山,冷老师!你这状态还不如石胤!”石胤正在吃苹果,膝盖猛地中了一枪,不由开始担忧自己的演艺生涯,段峻还不知道自己又给石胤拉了仇恨,一股脑地说,“你心里有什么气现在就发出来,你看你那个黑沉沉的脸色,也就最后一个镜头好点,孟宜安欠你钱了?你这是在勾引她还是在惩罚她?”
说完,段峻各自抓着他们的一只手,让丛蕾和冷千山握手言和:“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不要带到戏里,浪费大家的时间陪你们耗!”
他们在段峻的带领下,两只手被强行握在一起,丛蕾感受到他冷冰冰的手掌,冻得她心里一个激灵,她许久没有摸到他的手,竟然会觉得有些陌生。
丛蕾的视线逐渐移向冷千山,他还是没有直视她,正如段峻说的,他看上去疲倦而暴躁,比他们第一次重逢时还糟糕。仿佛有尖刺在挤压着他,让他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晦暗,那个热烈的大男孩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丛蕾没见过冷千山在伦敦时的样子,可她有种感觉,当初的冷千山,兴许就与这如出一辙。
段峻骂了半天,冷千山一句争辩也无,只是懒得看他,段峻的手松开,他也跟着松手,丛蕾掩去失落,她觉得自己有些贱,冷千山缠着她时,她想要他收敛一点,他离她远了,她又希望在他的眼里装的是自己。
丛蕾暗暗抹去手上的汗,正准备转身,冷千山忽然开了口:“我睡不着。”
丛蕾愣住,抬头看他,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因为一直在拍戏,他的面部肌肉显得很是僵硬,像一个机器人。
“你说什么?”丛蕾其实听到了,但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于是又问了一遍。
冷千山却没有再重复,反倒是段峻见怪不怪:“睡不着你就去吃药,要是吃完了,我这里还有,你尽管来拿。”
段峻这一通痛骂后,两人才找回了一些状态。他们在戏内和睦,戏外冷战,再这样下去,她简直要患上精神分裂。在收工回去的路上,丛蕾靠着座椅打瞌睡,她的头垂着一点一点,小兰担心丛蕾撞在玻璃上,轻手轻脚地在她的脖子后套了一个护枕。
丛蕾浑身猛地一颤。
她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副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小兰以为自己吓到了她,连忙说道:“韵姐,是我。”
丛蕾缓慢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像是被鬼上了身,她唇色苍白,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抓紧了自己的心脏。
“韵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晕车?”小兰给她拍着后背,丛蕾拦回她的手掌,痛楚地说:“我没事,别管我。”
丛蕾睡得迷迷糊糊,前方车灯的光打在她的眼皮上,毫无预兆地,她骤然想起了冷千山的那句“我睡不着”。
她在片场不停地转换身份,应接不暇的台词,让她有种感情错位的混乱,直到所有人散场,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冷千山说他睡不着,意味着什么。
他那么隐晦地哀求她。
这四个字仿佛带了电流,把他的痛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了她身上。丛蕾刹那间心如刀绞,她想,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日子哪有十全十美,有些委屈,她不如自己咽了。原来看到他难过,她只会比他更难过。
这想法一直萦绕不去,她挨着床榻,衣服未脱,妆也未卸,如今不会有人再为她操劳,她就这样躺着,可是她太累了,她还没想清楚结果,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睡眠。
丛蕾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她一睁眼,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片场还是在酒店,她呆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小兰在门外敲门,她以为迟到了,连忙打开门把她叫进来,说道:“我马上就去。”
小兰看着她还是昨天收工时那身,问道:“韵姐,你没休息?”
“没有,眯了一会儿,现在几点了?”
小兰这才想起正事:“不是拍戏!”她激动地说道,“韵姐,出事了!”
丛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关于谁的,你说清楚?”
小兰直接把电话递给她,郑虹说道:“有人把你和冷千山录节目时剪掉的素材传到了网上,我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你先看新闻,到了我们商量对策。”
丛蕾心脏猛沉,她拿起自己的手机,上面全是未接来电,时间是凌晨四点,丛蕾的手在发抖,打开郑虹发过来的链接,发现是一个几分钟的视频。
视频里没有画面,像是在机房录的,声音微弱嘈杂,但那独特的音色,一听就知道是冷千山,他的话被人配上了字幕,仿佛生怕吃瓜群众们听不清。
第一段是冷千山在说丛蕾,他问她:“你没有别的衣服?”
丛蕾道:“这件就是我自己的。节目组准备的是比基尼。”
冷千山让她披一个罩衫,丛蕾认为不好看,于是冷千山讥讽地说:“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你穿成这样,不太得体。”
如果说这一段还能说成是普通的聊天,那后面一段就更能体现出他对丛蕾的反感,他们在热带雨林,希戈帮丛蕾去找冷千山要帐篷,冷千山断然拒绝,语气轻蔑:“她?别想了,不可能。”
之后的内容大概与这两段相同,都彰显出了冷千山对丛蕾明目张胆的讨厌,网友们人人都是显微镜大师,在综艺节目里,随便一个眼神都会引申出无数含义,更何况如此直白的反感?
尤其在屎磕郎的段子传得轰轰烈烈的情况下,没睡的吃瓜群众全部沸腾了,在深夜凭一己之力把冷千山与她送上了热搜。
“天哪,这是娱乐圈第一次有男明星这么讨厌一个女明星吧?那些人到底是怎么磕下去的?”
“温韵到底做了什么让冷哥这么讨厌?”
“这段素材是谁传出来的?”
大家涌现出各种各样的猜测,丛蕾除了一开始脑子里嗡了一声,倒没有小兰表现得这么慌张,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这些污蔑,她问道:“冷千山那边怎么说?”
“联系不上冷哥。”小兰说道,“肖庄敲门没人开,所有人打电话都没接,肖庄说他可能安眠药吃多了。”
“安眠药吃多了?”丛蕾马上就要起身。
“放心吧韵姐,肖庄看着冷哥吃的,他说冷哥几天没睡觉了,今晚吃的剂量一般要明早九点才能自然醒。九点前任何人都弄不醒他。”小兰连忙说,“咱们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比较好。”
丛蕾已经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她说道:“砸钱吧,趁着现在看到的人还不多,把热搜压下去。”
“问题是刚才郑虹姐联系了之前的对接人,他说暂时没办法压,不接这个活儿。”小兰道,“这个时间不好去打点其他关系,只有等大家上班,韵姐,你说是不是有人知道我们会压热搜,所以在故意等它发酵?”
有人在整她。
丛蕾根本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罪了这么多人。
她问道:“联系观南了吗?”
视频的源头肯定是从观南流传出来的,这毋庸置疑。
“我在联系。”小兰说道,“郑虹姐他们都在飞机上接不了电话,等观南的人看见了,肯定会主动找我们。”
郑虹带着宣传急匆匆赶到h市时,天色已经泛亮,大家都已经起床,开工,然后所有人都会看见她是怎么被冷千山嘲讽的。
当郑虹的电话被媒体挤爆时,丛蕾知道,这件事绝对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在幸灾乐祸,说屎磕郎们求锤得锤。有人在哭天喊地,说他们一定是虐恋情深。
但无论怎么说,冷千山讨厌她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丛蕾好不容易因为cp而挽回的名声,重新陷入了谷底。关于她的传闻甚嚣尘上,包括她是怎么脱光了躺到冷千山床上的,这些细节堪称是无比详尽,仿佛发帖人就躲在她的床底下,给她泼了无数的脏水。
郑虹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请水军把舆论往冷千山不利的方向引导,比如说他太刻薄,没有绅士风度,把丛蕾打造成一个弱者的形象,博取众人的同情。这操作能让她多少挽回一些声誉,可行性很高。
丛蕾没有同意。
他们只好用硬办法,先拟写律师函,然后顺着cp粉的思路,引向她与冷千山的虐恋,再从冷千山那里着手。
小兰知道他们最近不对劲,担心地问:“冷哥会帮我们吗?”
丛蕾没说话,帮肯定会帮,但她觉得冷千山说不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和她做交换,让她双手投降,重新投入他的怀抱。
九点,大家都守在冷千山的门口,他还穿着睡衣,头发有点乱,看见门口的一群人,顿住了身形。
“什么情况?”冷千山问,“你们搁这儿上朝?”
丛蕾把手机放到他面前,他看了半天,一张嘴,却和他们的重点风马牛不相及。
冷千山愣愣地说:“我怎么会对你这么差?”
丛蕾语塞,反而是小兰声如蚊呐:“你才知道啊。”
经过这些日子,小兰大致能看出冷千山对丛蕾的心意,胆子愈发见涨,以前见着冷千山话都不敢说,现在居然敢出言顶撞他了。
而冷千山竟也真的被她噎住,他瞪了小兰一眼,小兰人怂志短,又缩回了丛蕾身后。
冷千山把他们放进来,丛蕾头一回进他房间,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她环视了一圈,套房每天都有专人打扫,客厅里一尘不染,显得没什么人气,卧室的门锁得紧紧的,冷千山见她探看,踌躇地问:“你想进去吗?”
“不了。”丛蕾道。
冷千山没让sarah出面,决定亲自处理这次舆情。他和安姐远程商议了片刻,既然网上都闹翻了天,再继续往下压,意义不大,不如由他发一条微博,用一重声浪盖过另一重声浪,至于微博内容,说多了容易被过度引申,于是冷千山就写了四个字:断章取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