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父亲对于自己而言,就意味着银子。
稍稍地长大一些之后,对于他而言,很多事情就都需要用到银子,尤其是那些让他觉得好玩的事情。
父亲也不再送给自己那些看上去十分幼稚的礼物,他开始直接让账房给自己支取银子进行零用。
那个时候的他,是喜欢自己的父亲的。
因为童年时期父亲的缺失,已经渐渐地在他的心中产生可一个印象,那就是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子的。
父亲的作用就是在外打拼,带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而已经成为了一个拥有自理能力的少年的他,身边的朋友似乎也跟着渐渐地多了起来,他不再需要那个人来给予自己任何形式的快乐,只要有银子,他自己就可以带给自己数之不清的欢笑和陪伴!
兰麝院之中的姑娘,比起自己父亲的那张臭脸温柔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王都之中的那些狐朋狗友,可以带他去任何好玩的地方,当然,前提是这一切花销,都要他来结账。
可是这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父亲给了他足够的钱。
足够在王都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享受任何一种欢乐的钱。
可是,自己按照母亲的愿望,渐渐地喜欢上了自己那个不爱多管闲事,直接给钱的父亲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却渐渐地不再喜欢自己了!
她开始像小户人家的女人一般,拿起皮鞭,自己的儿子不听话了,就拉过来狠狠地抽打一番。
每每这个时候,自己哭天喊地,母亲的眼里也全部都是幽幽的泪水。
她一字一句地教会自己,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
教会自己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教会自己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是那个女人,一步一步地把自己从悬崖的边缘拉了回来,让他在痛苦和挣扎之中,成为了一个即便失去了皇子的身份,依旧可以做到顶天立地的男儿。
那一年,他在母亲的督促之下,带着皇子的身份去参加翰林院的考试,虽然没有进入一甲前三,但也排在了顺位第八,算是一个实打实的进士,母亲非常的高兴,渐渐地就不再干涉他的事情,因为当时她,认为自己的孩子已经彻底的长大了,开始有着自己的能力和判断,不再需要自己的监管!
可是她错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执着的人,他们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下去!
皇位新定,当时的他,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皇太子唯一的人选,心中在忐忑之余,更多的还是高兴!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早在多年之前,父亲就和另外的一个女人,背着自己的母亲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的年龄比起自己还要更大,按照顺位,他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而他却只是成为了所谓的二皇子。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母亲作为王妃,尘埃落定之后,等上后位根本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是,就像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抢走了那个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太子的位置一样,那个女人也抢走了母亲皇后的位置!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少年时期,那个总是喜欢出去做事情的父亲,有的时候一日两日,三日彻夜不归,也不见得真的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是在另外的一个家庭之中,和另外的一个女人还有另外的一个孩子待在一起!
那个女人未必是他最喜欢的女人,但是,那个孩子,绝对是这么多皇子之中,他最最喜欢的一个!
若非那个人先天体弱,凭借着他的盖世才华还有父皇的宠爱,在母亲的教导之下,刻苦努力的自己,似乎就像是一个笑话一般。
他不恨那个哥哥,因为他是那种天纵之才,才华横溢,他敢打赌,世间的任何一个人见到了他都会为之心折!
如果可以公平竞争的话,即便两个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之上,最后坐在了皇太子位置上的那个人也不可能是他!
所以他一点也不嫉妒,因为他实有不如,不如者甚多!
他也不恨那个女人,那个后来坐上了皇后之位的女人,因为自己的父亲在给予那个女人的承诺的时候,对方也不见得知道,他曾经在另外的一个女人身边,对着她说过了同样的一句话!
唯一让她心怀恨意的,就是那个男人。
不是因为他没有把皇太子的位置交给自己,而是因为他辜负了自己的母亲,辜负了那个的二十年如一日,把自己的一切心血都放在了那个男人身上的女人。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换不得!
所以他要争,争那个名分,争那个位置。
为的不是自己可以坐上皇太子的位置,为的也不是自己将来可以君临天下,为的更加不是什么所谓的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那些对于他来说,都太过于遥远。
他知道,自己为的,不过是出一口气,为的不过是让那个男人兑现自己的诺言,为的不过是让那个男人知道,他不曾真心爱过,也不曾好好地对待的那个女人,为他生出了一个天上地下最优秀的儿子,为的,不过是让他后悔自己当年的那个决定,让他后悔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积蓄实力,筹谋布局,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他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
在四皇子和六皇子尚未崛起的那段时间,他的手中就已经掌控了王朝之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权利!
他要学着那个人,用和他当年一模一样的手段,从他自己的手中,把他视之如命的那个位置从他的手里活生生地抢走!
他要让他知道,就算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也不能够随意的说话!
一切都在秘密之中进行,所有的事情,在爆发的那一天晚上,都不曾出现任何的纰漏!
只要那个人和往常一样,按照礼部的规程去玄山祭祀,他隐藏在玄山周边的人马就会在众人进去之后立刻完成合围的态势,随便找个清君侧的名头,拿走虎符,帅印,找个人栽赃陷害,当替死鬼,一切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完成替换。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只要成功地实行,他很快就可以做到那个被他憎恨了许多年的位置之上。
可他终究还是失败了,他没有败给自己,一切的计划都在顺理成章的进行。
但是,他败给了自己的母亲,败给了那个受到冷落,受到欺骗,受到了一切不公待遇的女人,到了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丈夫对垒的时候,终究还是选择站在了那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的身边!
是的,那一场精心谋划的政变,他并没有输在自己的父亲事先的布置之中,也没有输给计划的漏洞,更加没有输给四皇子,六皇子还有的其他的那些皇子。
他输给了自己的母亲。
那个被他害苦了的女人,那一天,着急忙荒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没有打扮自己,甚至没有用任何东西装点自己,连衣服都不曾穿好,就一路疯狂地跑到了那个男人的白玉阶前,向他把自己儿子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全部都暴露了出来!
禁军由实力强悍的素问在守护,之前悄然安排的一切,早就在老皇帝的计划之中,全部都被不知不觉地抹掉了!
发生政变的那一日,他积蓄了许多年,身上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怨气全部都爆发出来的时候,却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落入了那个男人专门为自己设下的彀中!
那个女人终究还是选择帮了自己的男人,即便此时的她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男人得唯一,即便此时的她已经知道,那个男人不能够给自己什么,就算是当下承诺了什么,日后也会改变。
即便此时的她已经知道,那个男人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当自己的存在不能够符合他的利益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与你致命一击。
爱情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明明知道那个人不爱自己,明明知道这样做会害了自己的孩子,明明知道自己的孩子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选择亲自用自己的手,把那个儿子送入了的深渊之中。
牢房之中,十多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对于他而言,大概还会有下一个十三年,下下个十三年!
自己的政变失败之后,那个可以将之称呼为母亲的女人,从事始终也不曾来这里看过自己!
他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不愿意来见自己,也不是不愿意再叫自己一身儿子,那个女人只是简单地,单纯地希望自己的男人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要被任何人伤害,即便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儿子。
他知道,那个可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之所以多年来不愿意来见自己一面,就是因为她最终还是选择帮了父亲,而放弃了自己的儿子!
一个母亲,亲手把自己的孩子送入了天牢之中,永生永世大概都不可能离开了!
而这一切,既然做了,心中能够不愧疚?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怪过自己的母亲,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人,如果那个女人自己不愿意要的话,自己这些年的蝇营狗苟,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做也好!
这一场闹剧,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背叛了自己,而导致的失败!
在自己的心中,对于那个充满攻击性,充满征服欲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即便失败了也是无妨,天底下最大的事情,不过也就是一个死字!
这件事情,即便当年咩有做成,他也一样想要死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好大声地告诉他,那个女人不是你可以随便欺骗的对象,在她的身边,她的儿子已经成了他自己坚韧的壁垒!
可是,即便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那个母亲也一样要出手阻拦!
她跪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就像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一样,请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请求他不要杀死他。
虽然事情失败之后,他一心之中只想求死,可是那个男人似乎是为了在天下人的面前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又或者仅仅只是在那个女人卑微的祈求面前感到无地自容,总而言之,自己最后被关在了这刑部的天字牢房之中,没有意外出现的话,永生永世都不得出去!
从那一年之后,皇宫之中,那个被称为贤妃的女人,她的眸子之中的光彩就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那个女人眸子之中的温柔,也渐渐地变成了冰冷和呆滞!
她失去了自己丈夫的心,她失去了自己儿子的自由,她失去了当年那个男人曾经承诺过却不曾兑现的一切,既然如此,倒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傻子,每天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一轮大日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似乎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既然这个世界只需要我当一个傻子,那我不如演的逼真一些,不是么?
等到确认自己的妹妹已经离去之后,二皇子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了那牢房的铁栏杆之上,一股极为强大而且灼热的内息就钻入了那铁栏杆之上!
紧接着,他轻轻地拉扯着那栏杆,原本笔直的铁栅栏之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个一人宽的缺口!
他缓缓地看着那个缺口,抬起腿,似乎想要从那里走出去,但是想了想,终究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把双手从新放在那铁栏杆之上,把那铁栏杆弯曲的部位重新复原!
他透过那狭窄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日光依旧是那么的明媚。
“姬同彦,姬同彦,还不到时间,还不到你出去的时间,忍一忍,忍一忍!”
男子用极为低沉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劝说着自己,就好像是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的一个人,在疯狂地催促着自己做一些事情一般,若非当下的一幕根本就没有人看见的话,看见他的狱卒估计就要以为这个被关在这里十多年的皇子也要和他的母亲一样,渐渐地开始发疯了!
自言自语之中,那二皇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之上,躺好,闭上眼睛之后,嘴唇微微地嗡动,似乎在飞快地计算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牢房之中。
而牢房的门,早就被狱卒关上了。
二皇子骤然坐起身来,道:“你是谁?”
其实他更想要问的是,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