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章 夜宵(2 / 2)

女人笑了笑,道:“简大叔的情谊,婧琳领了,但是,我毕竟在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若是以后身份被有心人查出来,定然会连累到你,进入之所以不光明正大的前来,而是藏在大叔你的房间之内,也是同样的原因,大叔的心意婧琳知道,但是我不能连累你!”

简泊南知道,自己接下来不管在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听进去了,所以只得点了点头,略有些无奈地道:“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差人来联系我就好了,眼前的这件事情你且放心,我早间已经得知,那九公主后天就会到刑部的天牢之中去天字号的牢房之中看望二皇子,到时候,她一定会听到你想要让他听到的东西的!”

刑部左丞上面还有主司,主司之上还有刑部侍郎,刑部侍郎上面还有刑部尚书,总而言之,他这个左丞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大的官衔,在朝堂之上,大部分的时候也只是敬陪末座,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利。

因此,当年的简泊南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力阻止那一场悲剧的发生,甚至在悲剧发生之后,也根本没有办法去把那一对可怜的母女给救下来。

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在刑部卷宗档案室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出去打听,走访,调查当年事情的真相。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依旧还是一个左丞,并非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以提升到更高的位置之上,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愿在官场之上再往前走!

当年的徐墨岚与他惺惺相惜,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本就是一类人。

按照自己的本性,如果做官做到了那种可以在一部之中拥有极大实权的时候,他十有八九也会面临和徐墨岚一样的命运。

他们毕竟是两个人。

徐墨岚为民请命,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甚至不顾自己的家人。

但他简泊南是一个胆小怕死的人,他喜欢过一些安安稳稳的富足的日子。

刑部左丞的俸禄虽然不多,但是每年部里发下来的例钱,城中那些偶尔会用到他的那些富商巨贾们给的冰敬,炭敬,还有跟随六皇子之后,六皇子额外给予那些支持自己的官员的钱,加在一起,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不但可以很好地在这京城之中活下来,甚至每年都会有极大的盈余,可以用于教育自己的孩子,让他在京城之中上最好的私塾,找最好的先生,得到最好的资源,未来进入官场的时候,也要比那些寒门子弟要好得多!

他的心中存在着和徐墨岚一样对于百姓对于天下的善意,但是他的做事手法相对就柔和一些,他愿意允许那些处于黑色和白色之间的灰色地带的存在出现,甚至愿意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主之下与他们交流,合作。

简而言之,就是说,他愿意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推行自己心中所谓的善,但是,这个善良的前提就是要自我保全!

如果甚至没有办法做到自保的话,那么他宁愿收起自己心中的善良。

但是,如果要他自己去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去做一些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他又觉得自己做不到。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这官场之上的风霜雨雪,他早就看的清清楚楚。

每一个可以站在一部最高位置之上的人,他们的手中无一例外,都沾染着他人之血!

在官场之上,讲究的并不是单纯的善恶,讲究的乃是平衡,是善与恶,黑与白的平衡。

黑多了,恶多了,会受到剪除,但是同样的,水至清则无鱼,当朝堂之上全都是白,全都是善的时候,皇帝陛下的那个宝座也无法安安稳稳地做下去。

所以,为了维持天平两端在大体之上的平衡,毫无对错善恶可言的争斗和暗地里的厮杀构陷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你如果不做,那么最后倒下去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你!

简泊南不愿自己倒下去,也不愿爱自己的人倒下去,所以,他觉得,在刑部之中,做一个左丞就挺好。

便是真的选择了站队,也无伤大雅,如果六皇子成功了,那么他将来怎么说也是一个从龙之臣,到了新朝之后,待遇自然水涨船高,即便六皇子失败了,他充其量也不过是受到了上司的裹挟,就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也不可能把支持六皇子的人全部都杀光,那样的话,整个王朝的根基都要动摇了!

到时候,要受到处置的也不过就是那些尚书和侍郎,顶多牵连到主司一级的人,根本不可能连他这样的小官都不放过,大不了就是贬谪到地方上去,当一个父母官,那倒是正好随了他的心愿!

可也正是因此,面对那如今赫赫扬扬的石家,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他这个小小的左丞,不过是个六品,而人家太常寺卿可是正四品,至于那石子介当下坐在的工部侍郎的那个位置,可是正二品的大员,在一部之中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加上他驸马的身份,还有九公主以及九公主的母亲宸妃娘娘的身份,虽然比起当下正在争夺皇位继承权的那三股势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比起他简泊南这么一个小小的左丞来说,想要弄死他已经很容易了!

因此,这些年在朝堂之上,不单单是那石子介的父亲石宗瑞在刻意地躲着他走,他简泊南也在有意无意地躲着那父子二人。

当年他和那徐墨岚之间的关系虽不是尽人皆知,但是那石子介却是十分清楚的。

若是他心中怀疑自己有怨,那么自己的下场也未必会好!

但是,事情发展到了当下,他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那个原本以为早就死去的女子如今已然平安的归来,她决定要去找那个负心的男人报仇,而他简泊南,则是决定要豁出去,奋力一搏!

他的儿子早已成年,这些年书读得不错,身上也早已有了功名,可是却志在山水江湖,厌倦王朝官场之中的那些尔虞我诈。

简泊南并不愿意阻挠自己儿子的决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做官或者不做,都无所谓,毕竟翰林院出身,儿子身上的功名是实打实的,只要他哪天想做官,就一定可以做,加上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在地方上也已经购置了不少的田产,儿子只需要当一个富贵闲人,就可以平安富足地度过一生,至于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让他自己决定。

如今,儿子早已在江湖之中混迹了两三年,武功炼成了多少他不知道,有名有姓的朋友倒是结识了不少,江湖人讲义气,便是到时候自己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远在山水之间的子嗣,也有足够的隐姓埋名的空间!

只是,只是。

只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何等无辜,要陪着自己,去冒那一场可能会丢掉性命的风险?

夜已经深了,在书房之中,他终究还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离开书房,缓步走到了自己的寝室,打开房门的时候,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饭菜的香味。

这味道,都不用品尝,他就知道,那是自己妻子熬夜亲手给自己做的!

蜡烛没有亮,但是借着昏暗的月光,他能够看到桌子上那些被倒扣着的碗保护着温度不被快速流失的饭菜,还有自己特意为自己准备好的蜡烛!

妻子侧躺在床上,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她素日里睡觉就极不安稳,被子已经有一大半掉落在了地上!

如今还是早春,开门的那一刹那,寒风进来,妻子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没能够把被子扯起来,似乎感觉有些冷,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虾米,整个人靠在墙角,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妻子的身影,竟然是那么的瘦弱。

如今的他,已经将近迈入知天命的年岁,妻子的面容比起年轻的时候也已经老了很多!

他看着那个沉睡之中的女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惭愧!

早年的时候,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成婚之前,他甚至都不曾见过那女人一面。

但是,成婚之后,她为他生下了一子,两人之间相濡以沫几十年,自己十多年来官位一直都无法升迁,依旧只是刑部之中一个任劳任怨,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小的左丞,但是,妻子也从来都没有抱怨过。

都说书生风流,总是能够说出一些旖旎悱恻的词句,但是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却从来都没有对自己的妻子说过任何一句情话。

古有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前朝也有戚夫人‘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可他这么一个当年在翰林院之中被人认为是才华横溢的书生,这么多年来,对妻子说过的最让人感到温暖的话,就只是一句‘累了吧,去休息吧!’

在那徐墨岚的御史大夫府邸之中,他不过是匆匆见了那出水芙蓉的少女徐婧琳一面,就已然情根深种,但是这些年,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人,却不曾有半句怨言。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那种眼神是藏不住的,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那种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妻子大概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并不爱她,只是出于责任,出于心疼,出于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自己并没有放弃她。

即便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这样的女人似乎也是可悲的。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怨言,甚至在当年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还曾经鼓励过自己,去秦淮河那边看一看,把那丫头赎回来,到时候,做老婆,做丫头,或者仅仅只是还她的自由身,都由自己去决定!

家里的银子,原本都是妻子管着,可是那一次,她却毫不犹豫地把家里面所有的财产全部都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嘱咐自己,不管多少钱,一定想办法把人给救回来!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善良的女人,却终究没能够得到自己的爱,甚至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面,还要跟着自己提心吊胆!

一股比起之前见到青梅的时候,更深层次的愧疚,从简泊南的身体之中涌了出来,化作了眼角的一点湿润!

他仰起头,眨了眨眼,旋即转身把门关上!

脱下了靴子,无声无息地缓步走到了床边,把被子拉起来,给妻子盖上,又给她掖好被角,这才转过身来,重新做到了桌子的边上!

“等一等,”一直略有些粗糙,却依旧柔软的手,搭在了简泊南的肩膀之上。

女人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今天回来的晚了些,饭菜怕已经放凉了,好在我之前就吩咐翠儿,让她把火留着,现在正好用得上,我去给你热一热,夫君你稍微忍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简泊南没有说话,但是他胸膛之中的情绪已经疯狂的翻涌了起来!

那个徐婧琳固然是自己心中的九天玄女,是自己当年心心念念,却不敢表露半点心声的女子。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不赖。

相濡以沫而是多年,自己就算是那块又臭又硬的补天石,到了当下,总也应该软化了一些罢?

简泊南一下子扯住了妻子的手腕,猛的一用力,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对不起。”

“什么啊?”妻子愣了一下,笑道:“怎么,最近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儿,没有告诉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简泊南道。

“那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妻子笑道:“你这些年在朝堂之上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良多,我一个无知妇人,除了做饭收拾屋子之外,什么都不会做,比起刑部其他的那些大人们的妻子来说,天差地别,每次和你一起到了外面,总觉得会给你丢脸,就连回到家里教导孩子读书,我都没有办法搭手帮忙,要说对不起,该是我对不起你才是,我是个自私的女人,这么多年因为自己害怕一个人,就茫茫地把你霸占着,让你没有办法去追逐那些你喜欢的女人,是我对不起你才对!”

说着说着,女人的眼泪就从自己的眼角滴落了下去,吧嗒吧嗒的落在了简泊南的胸膛之上,湿湿的,热热的,让他刚刚有些开始平息的情绪再一次翻涌了起来。

“那些女人,也不过是在外面撑撑门面而已,除了好看,会说话之外,其他的方面,也不见得就比得上你,你无须自责,我也不觉得委屈。”简泊南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子,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妻子身上的气息,妻子不断加速的心跳,还有妻子那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的眼泪。

“你是我简泊南的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妻子,”在黑暗之中,简泊南用平静却又十分坚定的声音道:“从前是,今后也一样是,过段时间,我就把这官位辞了,咱们去江湖上,带上所有的家产,投靠儿子如何?”

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但还是有些小女儿家兴奋地道:“好哇,好哇,其实当年跟着你一起来京城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真的是太大,太繁华,太吵闹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如果能够回到家乡,弄一个篱笆小院儿,几个茅草屋,养一些猪鸭牛羊的,你去邻家找别的老头儿下下棋,喝喝酒,我也去邻家找别的女人说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就已经很好了!”

简泊南闻言,忍不住笑着在自己妻子的脸上刮了刮,道:“你这么不求上进,咱们以后还不得穷死?”

妻子转过身来,用双手紧紧地环住简泊南的腰,道:“没关系的,咱们儿子这么出息,前段时间不是还来信说,已经学到了正宗的武学心法么,以后他在小城里面开个武馆子,收一些学徒,保管可以给我们老两口养老送终!”

“好好好,都依你!”简泊南轻声笑道。

“只是,徐墨岚徐兄,是我的至交好友,当年他死的冤枉,临死之前把自己的女儿婧琳托付于我,让我照顾,结果我人微言轻,最后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如今已然查出了陷害徐兄的幕后黑手,婧琳也回来了,这个血海深仇,我必须要帮她报!你会支持我吗?”简泊南小声地道。

“当年你刚刚离开翰林院,若不是徐兄的推荐,你根本不可能进入刑部直接成为一个正六品的左丞,指不定要被分到哪个地方去当七品芝麻官,后来的十多年,他对我们夫妻又照顾有加,那蝶嗅青梅瓶价值数千两,即便是那国舅爷的干涉,最后也毫不犹豫地送给了你,这份情谊,这份恩德,我们夫妻不能不还!”妻子道:“我们做人要讲究良心,别人帮过我们,善待我们,我们自然要知恩图报,婧琳能够活着回来我也很高兴,她已经没有家了,我们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仇,我们自然要帮她报!”

“可是她的仇人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家伙,”简泊南道:“如果我们帮他的事情被那个人知道了,我们夫妻二人可能就没有那么命去江湖之中享受那些闲云野鹤的日子了!即便是这样,你也支持我去做吗?”

“支持,我当然支持你!”妻子笑了笑,道:“人生在世,寿数乃是天定,我们自己不管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如果上天注定我们就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死去,那么就算你不出手帮助婧琳,我们也多活不了多久,如果上天认为好人有好报,我们夫妻二人长命百岁,那么接下来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一样可以活下去。”

“但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相信一些什么东西,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吗?”妻子紧紧地抱住了简泊南,道:“这辈子能够嫁给夫君,是我的福气,我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妇,夫君你二十多年来却从没有给过我一次白眼,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夫君你要做的事情,尽管去做,只是你要记住,我们夫妻二人是一条命,你若活着,我也活着,你若是死,我就随你而去!”

简泊南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老泪两行,放开了妻子,快步走到桌子旁边,打开那些尚有余温的盖子,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