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阳看着远处战场之上的烈火和狼烟，心中一阵的凄凉。

自他从父亲的手中接过那烈阳军的时候开始，在这王朝北方战场之上，从来都不曾输给过那北燕人。

当然，作为一个老辣的将军，为国征战这么多年，他知道，在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几个人，能够成为真的常胜将军，赢得起，对于一个领兵的将军来说，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输得起才行。

而输得起与输不起，需要看两点。

第一点，是领兵之人本身的心态，若是心态上输不起，那么一场失败就足可以毁掉一个军队！

第二点，就是领兵之人的底气，而这种底气，不是自己给予自己的，而是王朝给予将领本人的！

对于他而言，东征西战这么多年，他的心态足够好，更加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就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手中的兵。

但是，这依旧不能够阻挡他的失败。

兵败如山倒，他没有一个领兵之人应有的底气。

运河堵塞，粮草不顺的事情，早在五年之前，就已经初现端倪，三年之前，运河彻底不能够支持大型运粮和运兵穿的通过，他立刻上书请求皇帝下令，让工部前来解决问题，皇帝满口答应，工部的人也确实来了，不过工部尚书本人并没有来，只是来了大鱼小鱼三两条，最终，花了不少的钱，运河的状况却没有得到多少的改善，他向皇帝提出质询，但是上表的奏疏不知道在那个环节出了问题，最终根本就没能够送到皇帝陛下的手里，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如今敌人大兵压境，他带着区区八万兵马，阻挡北燕兵马十八万，足足在北境战线之上扛了三个月的时间，但是，说好的运河依旧不曾疏通，说好的来援的兵马，也依旧还在路上！

唯独皇帝放开烈阳军的建制这一件事情，只要他自己来做就好，当下还算是进行的顺利！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刚刚收拢起来的四万兵马，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训练，就已经被迫上了战场，即便经过了几日的训练，让老兵带着新兵，但是在战场之上，效果就预期的一样，显得很差。

在战场之上，不过是初初一个正面接触，就直接落入了下风！

死伤不到五千，足足六万人的兵马就已经开始了溃散！

这一战，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场战损比是负数的战斗。

己方兵马最终损失两万，而敌人的数量，不过仅仅只是少了四千！

这一战下来，那北燕王朝的南方军队还有足足十万人，而他手里的六万，到目前为止，只剩下了三万六千多！

还有几千人，在逃跑的过程之中走散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

北方的战线基本上可以说是一触即溃，虽然那两万人的原烈阳军的老底还算是基本存活了下来，但是，三万六千多的人马，还有将近两万的人是只参加过一场战斗的新兵，想要抵挡人家十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是不容易做到的！

而他秦烈阳，素来就只是讲究死战的陷阵将军，走的是大开大合的阳刚之道，兵书虽然读过不少，奇兵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会用，但是，这毕竟不是他的特长！

运河的问题拖延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这个时候，就算是从东线战场之上运兵北上，时间都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当下距离云州最近的兵马，应该就是四皇子从西线那调派过来的两万援军了！

四皇子的军队素来训练有素，在战场之上的表现不见得就在他们烈阳军之下，只可惜，当下的战线是在王朝东北，从西部调兵过来，实在是太慢，算算时间，他估摸着当下也就可能堪堪进入云州的范围，若是不能够和自己合兵一处的话，区区两万人，在人家十万兵马的面前，也不见得能够发挥出多大的作用！

北方战线长时间得不到支援，如今已然彻底溃败，云州北方的关隘失守，如今十万北燕兵马长驱直入，进入云州的平原，整个云州大地即将面临的，无疑就是一场生灵涂炭！

从军之人马革裹尸，报效国家自然不在话下，但是，那些老百姓，他们是无辜的。

不管是被延王朝想要占领这里，还是后晋王朝想要收复这里，对于这里的百姓而言，他们要面临的都是财帛，子女，甚至是性命的损失！

而那些人，从来都没有想要过害死别人，甚至都不曾想过从别人的手里抢走一文钱！

善良而且贫苦的百姓，不管在什么年代，总是那个最为弱小的存在。

有人曾言兴亡皆是百姓苦，可他秦烈阳却只知道，宁做太平犬，不为乱离人！

沿着北部平原南下，很快就可以进入云州的富庶地带，在这里，当然也有着一部分地方兵马屯驻，可是，就算把所有的城池之中的兵马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两三万，而这些人，各有其主，也不见得会愿意听从自己的调派。

一盘散沙，很快就会被人击溃，到时候，云州大地将要陷入血色之中，而他这个北境的守将的无能，是那些即将死亡之人，最应该去痛恨的存在！

秦烈阳把自己的长枪插在面前的泥土之中，转过身来，对着北方的平原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那也许是一个道歉，也许是一个感谢，总而言之，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守住国门，只有尽可能地在那些北燕骑兵南下之前，通知更多的城池进入战备状态，让那些云州之中，有能力的人尽快的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不敢要的更多，只求在当下的这种情况下，能够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罢了！

“将军，我们走吧！”副将徐永昌看了一眼那背后无垠的绿色草原，他的脸上还沾染着血迹，铠甲之上，血污已经被奔行的时候戴起来的尘土彻底的覆盖，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秦烈阳转过身来，拿起长枪，翻身上马，道：“新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吗？”

徐永昌的脸色微微地有些难看，道：“白松鹤的那一标斥候，这一次只回来了七个人，小鹤这一次，没能回来！”

秦烈阳的眸光微微地跳动了一下，旋即就恢复了正常，道：“回来的那七个人怎么说？”

“他们说，那燕国的南方军的主力部队应该是往清泉城的方向去了，”徐永昌道：“十万人，他们分出了三万，化整为零，在我们的北方平原之上游猎。”

“清泉城？”秦烈阳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作战地形图。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徐永昌道。

“我们云州十二城，平津城，白云城还有清泉城是最大的三个城池，但是，云州刺史所在的位置是在平津城，白云城则是在东边，他们却选择长驱直入进入清泉城，这是为何？”秦烈阳道。

徐永昌眨了眨眼，一边骑马跟在自己的主将身边，一边道疑惑地道：“白云城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唯一有点名气的，也不过就是武道世家白云山庄，城中的兵马不过两千，都是些酒囊饭袋，根本没有什么威胁，而清泉城，则是以景色优美，繁荣富庶出名，城中的兵马也只有三千，而那平津城，城中兵马超过五千，装备，粮草十分充足，在地方军之中，这平津军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一支军队了，柿子当然是捡那种又软又甜的来捏，换我来，我也要先打清泉城啊，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徐永昌道：“平津城之中，有七千兵马，整个云州地方上，几乎三分之一的兵马都在那里，七千在你看来也许是个小数目，但是，如果使用得当的话，是能够发挥出重要的作用的，尤其是，他们还有一部分的军队化整为零丢在外面，若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碰到了主动出击的七千兵马的话，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更不用说，我们的手里，还有三万六千的兵马，虽然已经溃败，但是总归还没有被消灭，在这种情况之下，分兵在平原之上游猎的风险是极高的，很容易就会被蚕食，北燕的那个家伙和我们打了这么多场丈，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笨蛋，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将军，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徐永昌道：“北方的那些游牧民族，和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尿性你还不清楚吗，一贯就是打不赢就跑，打赢了之后就开始分兵游猎，四处杀人劫掠，就连在战场之上，那群狗。娘养的也总是喜欢利用骑兵从侧翼包抄，骚扰，在正面战场之上，和这次北燕新来的将军这么强的，还真的就是头一回预见，如今，他们打仗打赢了，回归到常态不是很正常吗？我觉得将军你有些太高估北燕的那些人了，我们这一次之所以会输，实在是因为兵马的数量差距太大，别说是给我们十八万了，哪怕只有十二万，那些北燕的蛮子也要被我们烈阳军打的屁滚尿流！”

秦烈阳道：“不，我总觉得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徐永昌道：“可是，我们手下的斥候已经不多了，马战毕竟是那些草原蛮子的强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最优秀的斥候，我们探查一次都会损失惨重，将军，还要再探吗？”

秦烈阳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当下舒缓了几分，道：“清泉城不是那么好破的，那里有一股十分神秘的力量盘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要查个究竟，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发现，也许，那个家伙并非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他也许只是急迫地想要去清泉城之中寻找某种东西!”

"什么东西？"徐永昌道：“清泉城我们不也经常去吗？那里除了景色优美一些，饭菜好吃一些，姑娘水灵一些，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秦烈阳道：“正是因为弄不清楚，所以才更觉得那里不好攻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徐永昌道。

秦烈阳想了想，道：“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这些新兵蛋。子，如今也算是经过了一场战争的洗礼，在当下的这种局面下，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慢慢成长了，你去告诉乔树，让他领上两千兵马北上，一边收拢我们走失的余部，一边收拾那些出来游猎的北燕小队，记住，如果碰到大队的骑兵，不要和他们硬拼，能跑得掉的时候，尽量逃走，如果跑不掉，你知道该怎么做，如今想要让这些新兵快速形成战力，也只有让他们去战场之上直接磨炼了！你也带上两千人，去平津城联系云州刺史褚凤韶，要说动他和你联手，清绞平原之上的那些北燕的零散部将。”

“那将军你呢？”徐永昌问道。

秦烈阳笑了笑，道：“剩下的三万人，其中的一万，我会用同样的方式分开，命人带着在草原之上与那些北燕人捉对厮杀，然后收拢剩下的军队，前往清泉城的方向！”

“将军！”徐永昌有些着急地道：“我们现在和他们拼命，不过是以卵击石，就算你带着两万人过去了，清泉城也不见得能够保住，搞不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秦烈阳只是平境地道：“我有预感，清泉城不是那么好破的，而且，算算时间，四皇子的两万援军就快到了，只要拖延足够久的时间，在我们自己的大本营上，不怕和那些蛮子打消耗！”

徐永昌没有多言，他知道，自家的将军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既然是他认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继续下去，所以，阻拦看上去是没有任何意义存在的，当下只是应诺一声，旋即快马加鞭，朝着先头部队而去！

至于秦烈阳，他在后面等着七个两千人的队伍从主体之中分离出去之后，就带着自己手上的两万人马，沉默地朝着清泉城的方向而去！

有一件事情，他方才不曾对那徐永昌说。

皇帝当下所在的猎场，本就在清泉城东南部三十里之外的地方，那个北燕的将军，攻打清泉城的目的，怕不仅仅只是劫掠一个富庶的地方，而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如今的皇帝，碰巧就在云州之中，而且，清泉城是前往猎宫必须经过的要道。

那个人的目的，也许并不简简单单的只是一个清泉城，也许他要的，是老皇帝的性命！

在秦烈阳看来，那个北燕新上任的将军，之所以会在表面上看起来如此愚蠢地把自己的十万人马分割成为了两部分，并不是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自己分散出去的那三万人承受较高的压力，但是，他还是选择这么做了，而且还是丝毫没有道理地把自己陷入王朝的腹地之中，让平津城刺史褚凤韶有机会和和烈阳军南北夹击，然他们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之中！

这种行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慢性自杀，若非是因为那北燕王朝的将军手里有足够的兵马存在的话，这一次，搞不好就已经被秦烈阳和那褚凤韶心照不宣地两头夹击，直接给灭掉了！

一个之前还在战场之上和自己打的不分伯仲，甚至还略微站着一点上分的家伙，当下突然就像是脑子抽了一样，下出了这么一个混手来，在不管怎么看，都似乎有一个甜蜜的陷阱等在自己的面前！

也正是在那徐永昌他们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大队伍，直接出发之后，秦烈阳这才渐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那北燕将军专门为了引他们上钩的陷阱！

而他给出的鱼饵，就是足足三万兵马！

三万的兵马在战场之上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今，他秦烈阳的手里，要是再能够有三万烈阳军，他当下就敢带着人去和那北燕的军队硬碰硬地再来一场。

这么一大块肥肉摆在自己的面前，换了谁都要垂涎三尺！

是的，之前那徐永昌所说的话也有道理，游骑兵化整为零，在草原之上四处劫掠，确实是北燕王朝军队的通病，也是他们的战斗习惯，但是，在没有真正的全盘取胜的情况之下就这样做，很显然是一种极为不明智的事情！

因为敌人很有可能出来反扑，到时候，自己零零星星地分散出去的那些力量，很快就像是散落在地面之上的糖果一般，被人家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吃掉！

而那北燕王朝的南方将军，在下这一局大棋的时候，给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三万的兵马若是损失掉，他当下就只剩下了七万人，七万人虽然依旧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在后晋王朝的国土之上深入战斗，总归是一种草木皆兵的事情，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后晋王朝之人！

一旦西线战场之上的援军来到，一路东行，挡住了那七万南方军回去的道路的话，这七万人就彻底的成了瓮中之鳖。

那打了败仗的秦烈阳的手里有将近四万人，再加上地方军的一万多，还有西线支援而来的两万，基本上就是七万人，到时候，七万对七万，当然是主场作战的后晋王朝的军队更占上风！

那南方军首领的这一招，几乎是把自己和自己手下的兵马全部都送上了绝路，大好的局面，似乎很快就会因为他自己糟糕的决策而变得风雨飘摇！

但是秦烈阳慧眼如炬，却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北燕王朝的南方军将领十分的清楚，一旦自己从正面战场之上击溃了烈阳军，领兵有道的秦烈阳就会带着自己的败局转而进入一个以骚扰，伏击，偷袭为主，在整个云州大地之上和敌人周旋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