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聪明如皇帝，他就应该知道，如果自己的四儿子手中掌握了足足八十万的兵马的话，不管自己把其他的哪一个人定位最后大宝的继承人，到了最后，自己都会不偏不倚地坐在那个皇帝的位置之上，到了那个时候，选择把皇位让给除了四子之外的任何一个皇子，都只不过是害死他，害死自己的一个儿子而已，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虽然在皇位争夺的道路之上，很多时候都无法顾及到亲情和血脉关系，但是，到了最后，彼此之间，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份骨血情谊在，能够不杀的人，每一个皇帝，都是不愿意去杀死的！

毕竟，那些人，都是他们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甚至是父亲，母亲！

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在做类似的事情的时候，大概心中也会有一些涟漪泛起的吧？

甘州的事情，其实四皇子自己也不是很高兴！

他并不是大明王朝的那些蝇营狗苟，只顾着争名夺利，一心想要获取皇帝位置的人，虽然他对于那个至尊之位也无比的向往，甚至为此不惜搭上自己的那几个兄弟的性命，但是，任何关于国计民生的事情，能够做好的地方，他一个都不愿放弃！

因为他的心中十分的清楚，自己未来想要接手的，一定是一个富足，强大，让周边的几个王朝都感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王朝，而不是一个颓然破败，人人可欺的王朝！

“甘州，”四皇子的嘴唇微微一动，旋即一步走上了前来，道：“父皇，甘州的事情没能够解决好，是我的问题，可否给儿臣一个机会，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如果三个月的时间之内，这个问题不能够解决的话，父皇只管拿儿臣试问，如何？”

皇帝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大概是因为他是皇后一手教导出来的缘故，虽然在天赋之上，比起当年的太子来说差了不少，但是在武功，还有带兵方面，终究还是不输给当年的太子太多，就连他们两个的性格，虽然表现方式有些不同，但是骨子里都极为的相似，这让皇帝对于自己这个四儿子的行事虽然还算是满意，但是终究在心底里十分不喜！

就像是皇后一样，这些年，她坐在那个位置之上，为了自己，为了后宫做出的付出不知凡几，但是，皇帝心中，并不曾对她有多少的喜欢，更多的，不过是心疼还有长时间下来培养出来的感情罢了！

他不喜欢当年那个才华横溢，耀眼到让自己都自惭形秽的太子，也不喜欢当下这个强势霸道，却又足够有担当的四皇子，因为他们两个的存在，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

而且，他们两个人，在皇帝的面前，都很少会表现出那种卑微还有可怜的情绪，这尤其让皇帝觉得不舒服。

因为，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在皇宫之中，皇帝见过了不知凡几的人，在自己的面前卑躬屈膝，只是因为自己给予的一点点好处，甚至只是一个笑脸，就会高兴半天，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于在自己的面前表现的如此刚硬，强势，不愿退让，这种对于自己不愿谄媚，甚至是稍微软化一些的态度都不愿意给出来的皇子，即便他们表现的再优秀，都不可能在情绪之上讨得皇帝陛下的半点欢喜！

当年的太子是这样，当下的四皇子，也是一样！

他们明明知道，只要自己跪下来，抱住自己父亲的大腿，柔言软语地讨好几句，奉承几句，就可以获得自己父亲的欢心，但是，他们两个，却从来都不愿意这样做！

想到这里，原本对于自己这个有担当的儿子还感到十分的满意的皇帝，当下就已经沉下了脸，道：“两个月，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之内，你若是能够把这件事情解决，重重有赏，但是，你若是不能，你自己看着办！”

四皇子的脸上，丝毫没有波动，但是他的眸子之中，当下已经有一丝火焰升腾而起。

那是一种不愿屈服的目光。

即便是对于自己的父亲，即便是对于这个王朝之中的至尊，他也一样不服气！

你当年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当下一样可以做到，只是很多事情，我并不愿意做的那么决绝而已，我没有你那么冷漠！

虽然脸上从来都不苟言笑，但是此时，四皇子的目光，却笔直地落在自己父亲的脸上，那种坚定的神情，那种岿然不动的态势，似乎就是在说，就算你只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也一样会把这件事情做得圆圆满满，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至此，皇帝心中的不喜愈发严重，但是那四皇子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说了一声是，然后就重新回到群臣之首的位置站定，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朝堂之上的气氛，也在一瞬之间降到了冰点！

而四皇子当下心中的情绪，并不曾因此就得到完全的宣泄，因为，这就是他一贯以来在朝堂之上的表现，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就会冷场，这几乎在王朝之中都是一个众人皆知的事情！

真正让他感到不爽的，是自己的父亲，在皇后死去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冷漠。

那个女人，在皇后的位置之上坐了三十多年，一生兢兢业业，不曾有半点疏漏出现，被他冷落，也不曾有半点抱怨出口，就连自己唯一的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死去之后，她也是一个人躲在正阳宫之中，承担了所有的痛苦。

偏生就是这样一个，一辈子都不曾对不起任何人的女子，被人斩断了头颅，甚至是悬挂在皇城城门之上，鲜血淋漓，耻辱不堪，皇帝回来之后，也只是冷漠地让人去调查，就算是不了了之。

他自己的陵墓，明明一早就定在了乾陵，但是，那个凄惨的被人身首异处的女人，却在皇帝的安排之下，被人葬在了卫陵。

生不能同居，死亦不能同穴。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究竟是何等的悲哀。

自从稍微懂事一点的时候，除了要习武的时间，自己是待在自己的亲生母亲德妃的身边，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跟在了皇后娘娘的身边成长的。

母亲德妃是一个冷淡的人，她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没有多么喜欢孩子，即便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儿子！

皇后则是相反，虽然她的性子也相当的清冷，但是，对于孩子，她极为的欢喜，在他们这些孩子的面前，她就像是一轮暖阳，不会太热，让人觉得不舒服，也不会太冷，让人觉得手脚冰凉！

从小他就喜欢粘着皇后娘娘，太子哥哥叫皇后娘娘娘亲，他也跟着凑上去叫娘亲！

这种行为，如果是让别人家的母亲见到，心中总归要不舒服，但是在这种事情之上，那德妃反倒表现出来格外的大度，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种大度，而是一种欢喜！

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能够当皇后娘娘的儿子，也是一种福气。

皇后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是别人的孩子，就对他和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当年的太子有什么，四皇子就会有什么，当然，犯了错误之后，挨罚受训的时候，太子有什么，作为四皇子的他也一样有什么！

在四皇子看来，比起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皇后，才更像是自己的母亲一些！

母亲若是死去，他同样会伤心，但是未必会像当下这么愤怒！

那样一个，本有满腹心机，却不愿使用，一辈子不曾主动伤害过任何人，不曾争夺那许多，只是因为宿命的缘故，机缘巧合地坐上了那个皇后的位置的恬淡女人，却终究还是躲不过暗地里射出来的冷箭和举起来的屠刀，死在了自己的正阳宫中，被人把头颅高高地挂在了城门之上！

“恶有恶报！”

鲜血淋漓的四个大字，写在那被人摘下来的头颅上方的城墙之上，被下方观看的百姓指指点点，胡乱猜疑！

可是，他了解那个女人，她只不过是想要好好地活着，她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值得别人将她的头颅摘下还不解气，要在那城墙之上，写出如此污蔑的字呢？

最让他失望的，就是自己父亲的态度。

皇后被杀，本该举全国之力，找到凶手，谋求处置，可是当下，眼看十天的光景都过去了，那些派出去调查的人，还是一点的影子都找不到。

而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他的父亲，竟然立刻就想着把另外一个女人册封为皇后，甚至就连陵墓，都要和那个女人共用，而是把本该和他葬在一起的女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丢在了卫陵之中！

这个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那人群之中错一步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道：“皇上，臣请求去卫陵，为皇后娘娘守墓！”

皇帝的目光微微下移，那个男人的精神，当下看起来还算是矍铄，腰板也挺得笔直！

此人，正是兵部侍郎。

四皇子的目光陡然之间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一股杀意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只可惜，今日跟着一起来上朝的女人并不是新晋的皇后，之前的闲妃，而是在猎场的时候，出乎别人意外的，陪着皇帝时间最长的那个德妃！

德妃因为自身的武功引入化境，因此，当下的年岁，虽然已经和前后两个皇后差不多，只是稍微小一点，但是，她的容貌却和三十岁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差别，即便是站在绝世美人林乐瑶的身边，也不会显得太过于苍老，这，都是因为她的内力，当下已经无限地接近于无念境的缘故！

一股冰冷而且强大的气息一放而收，瞬间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几乎把他整个人压的快要跪了下来，他的背后冒起了一股冷汗，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在刻意的提醒。

在朝堂之上，对某人轻易的露出杀意，那是只有皇帝才能够做的事情，即便你现在翅膀硬了，甚至已经具备和皇帝扳一扳手腕的能力，但是如今，老皇帝依旧坐在皇位之上，乃是光明正大的天子，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此唐突，总归是让人不喜。

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那四皇子的目光赶忙收了回来，身上的杀气也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

皇帝本身不过是六品的武夫境界，对于足有四品的四皇子来说，短时间之内的杀气，他想要发现也不是那么的容易，当下，被德妃这么有意无意地提点了一下的四皇子，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父亲发现这一点！

但是，那兵部侍郎当然是发现了的！

可是，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恳求道：“请皇上准许我辞去这兵部侍郎的位置，前往卫陵，为皇后娘娘守墓！”

皇帝笑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十分喜欢这个笨蛋。

在年轻的时候，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甚至于，作为皇帝，他自己都曾经在暗地里给过她们两个这样的机会，可是，皇后终究没有走，而他也终究秉承了君子之道，发乎情，止乎礼，什么都不曾做，只是那么静静地守护在那个女人的身边，一生未曾娶妻，就这样孤孤单单地活到了当下。

可你若是说当年的事情，是因为这个男人没骨气，胆子小，所以才不敢去做的话，可是偏偏到了当下这个人去楼空，覆水难收的光景，他又偏偏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站在自己的面前，十分坦然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皇帝笑了笑，他心道，这时间的文人，也不见得就都是卑躬屈膝的软骨头，方才的白崇礼，当下的兵部侍郎，一朝之中，能有这两个人在，就值得他浮一大白！

朝堂之上的众人，甚至于是那四皇子，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那坐在皇帝身边的德妃，在用一只手掩着嘴唇，微微地笑着！

作为丫鬟，早年的时候，她没少为这个呆子，给自己的小姐送信跑腿，这个人，她自然是认识的。

甚至，在很早很早的一段时间里面，她甚至在心里希望，他可以大胆一些，带着小姐一起走，若是中途遇到了什么危险，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为那两个人铺路！

可是终究，他没有做出那种事情，小姐也一样。

早年的时候，她还曾经为了这件事情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每次见到那个人，都不愿意给他半点好脸色看，只觉得他是天上地下最大的懦夫！

可是到了当下，她才渐渐地明白，那两个人心中，多年以来一直坚守的，都是整个王朝，还有他们自己心中的道义，公理。

但是，即便如此，那一份生死相许的情谊，却不曾随着时间，身份的变迁，而渐渐地淡化，反倒是在岁月的酝酿之中，越发地有醇香散出，让人心旷神怡。

皇帝今日不知为何，竟因为这样的事情，心中生出了半点喜悦半点欣慰的情绪，当下就没好气地看了那个白发苍苍的男人一眼，道：“滚吧，滚到卫陵，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谢皇上！”

那人喜极而泣，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