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出现了一个在美色和年轻之上都压过自己的人,那许淑妃依旧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宫殿之中。
皇帝已有一个月不曾来过她这里,若是换了旁人,嘴上不说,心中总归懊恼,毕竟,在那机杼阁美人榜之上,总归她也是排在第五的!
只是,当皇帝偶然想起,过去看她的时候,对方依旧是那一副疏眉映月,没有半点铅华雕饰的模样。
“陛下来了!”
那大越王朝的三公主,后晋王朝的许淑妃,浅浅淡淡地施了一个万福。
她依旧是赤脚,站在那门扉之内。
“冬日里,总觉得你这满园花草,让这宫殿更加清冷了些,可是如今快要入夏,才发觉你这里是个难得的心旷之所!”
“陛下谬赞了,”那赤脚女子浅浅淡淡地道:“那御花园的花草,不论是植株还是品相,都要远胜与我这清澜宫,若论起这品花爱草,还是陛下胜我一筹!”
老皇帝笑了笑,道:“御花园那边,都是花匠们的本事,与我何干?”
“花匠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自然还是陛下的功劳!”那赤脚女子轻笑。
那老皇帝这一日,似乎是厌倦了美人如玉,不曾去那新得宠的贵人李馨宁的身边,更加不曾去渐渐已经有些失宠的贵妃林乐瑶那里,难得的,想起了自己的宫殿之中,还有一个不声不响的许淑妃!
这么静距离地看着她,才发现,她的美,其实也不输给那林乐瑶和李馨宁。
尤其是她那不尚铅华,不施粉黛的样子。
那种清新明快的感觉,就好像是这院子的的绿萝青藤,红粉之色虽少,但是,多了一丝灵动轻快的意味。
老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儿,道:“这些日子,淑妃都在自己的宫殿之中做什么?”
“看看日出日落,品品茶,荡荡秋千。”淑妃道。
“难道,就没有等一等朕?”老皇帝微微笑道。
“陛下要来的时候,自然会来,”许淑妃道:“陛下若不想来,等也不会来。既然如此,又有何可等?”
“说的也是。”老皇帝笑了笑,旋即拉起那许淑妃的小手,脱下鞋子,走入了那房间之中。
是夜,一场好眠。
醒来的时候,许淑妃已经不在房间之中。
下人端了甜汤进来,味道和老皇帝素日里喝的那些格外的不同。
“你们主子呢?”老皇帝道。
“回陛下,娘娘她在外面荡秋千。”小宫女笑道。
老皇帝也笑了,道:“她还是这么喜欢早起。”
那丫头也是明媚地笑道:“陛下知道的,主子她每日都要出来爬到房顶之上,看着那朝阳从天边升起,然后才肯下来。”
“起初,我还以为那丫头只是装模作样,吸引朕的注意力,可是现在想来,是朕多心了!”
那丫头只是笑笑,却不敢答。
老皇帝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而是笑了笑,在那宫女的服侍之下穿上衣服,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陛下昨日,休息的可好!”
“好,好,休息的很好!”老皇帝笑道:“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最让人清新舒畅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如此就好!”那许淑妃平静地一笑,旋即走过来,耐心地替老皇帝整理好刚刚走过来,又显得有些凌乱的衣物,道:“陛下,该上早朝去了!”
“这么急着要我走?”老皇帝笑道:“觉得我搅扰了你这一片安宁?”
“那倒不是。”许淑妃道:“臣妾只是不想害陛下成为一个不上早朝的皇帝而已。”
这句话,说的轻轻浅浅,却似乎触及到了皇帝的内心深处。
老皇帝的面色微微地严肃了一些,越过那许淑妃的身体,走到了院子门口。
“多谢淑妃的提醒,朕谨记。”
回过头来想一想,这么些日子以来,自己确实很少上早朝了。
一来是年纪老迈,体力不支,晚上失眠多梦,早晨的时候确实有些起不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些年下来,也真的有些累了,有李馨宁和林乐瑶这样的美人再侧,没有大事的情况之下,他自然不愿去朝堂之上听那些人相互倾轧,彼此勾心斗角的言论。
但是,君王一日不早朝,天下便似一日无主,晚节不保,一直以来都是他最怕的事情,自从国号从十三年前的天运改为甘露,这王朝的盛景便一日不如一日。
他一直都在警醒,只可惜,很多时候,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皇帝终究也是人,在体力下降,意志力也跟着下降的当下,七情六欲的妨碍,总是比起少年,壮年的时期更加让人无所适从。
素日里,他一直都在担心,担心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子身在曹营心在汉,对她抱有无限的戒心,对于她的宠爱,大多也只是流于表面。
但是今日,那女子眉宇之间,言语之间,俱是担忧之意,说出的话,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是其中的恳切之意,溢于言表。
老皇帝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因为老了所以才多了那么些柔软的心肠,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被那女子不卑不亢,不远不近,却直击心扉的片言只语打动。
总而言之,在大的方向上,对于一个大越来女该有的策略他一点都不打算改变,但是,在小的生活方面上,他渐渐地觉得,对那个女子松懈一些,也是可以的!
后晋王朝信道,皇帝本人也很少给佛家什么好的待遇,只是大体上不褒不贬,抱着一颗兼容并蓄的心态而已。
因此,王都之中,还有王都周围的道观,大大小小的足有一二十家,但是王都并州城之内,一家佛寺都不曾有,只在王城之外有两个还算是小有名气的寺庙,一个叫做天龙寺,一个就叫做铃儿寺。
天龙寺香火兴旺,据说和白龙寺之间也有些渊源,但是对于这件事情,那白龙寺却并没有僧人在明面上承认。
反倒,每隔一段时间,白龙寺那边,都会送人到铃儿寺来,铃儿寺这边,也有人到白龙寺去!
说起来,在几十年前的时候,那铃儿寺只是一个破败不堪,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居住的古庙。
也不知为何,即便是在那个最为荒败的年岁,白龙寺都依旧和铃儿寺之间保持着一种十分亲密的关联。
甚至于,就在那上一代的铃儿寺主持圆寂,新一代的主持有了要振兴寺庙的想法之后,白龙寺那边,竟都愿意出一部分财帛,帮助那行空和尚进行修缮!
只是,那铃儿寺所在的铃儿镇,偏僻了些,据说以前也是一个闹鬼的地方,来这里上香拜佛的,不是附近镇子,村落里的善男信女,就是一些了解铃儿寺和白龙寺之间渊源的人。
而王都周围大部分的人,不管是烧香拜佛,还是法事,驱鬼,还愿,测字,还是更加喜欢去那规模更大,僧侣更众,外事看起来也更加像是那么一回事的天龙寺之中。
只是,皇帝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只喜欢去并州城之中的上清观,没事儿的时候求些香符,丹砂之类求道之物,以求益寿延年,辟死延生。
因此,宫中也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娘娘们,贵人们,都流行把自己装扮成道姑的模样,讨皇上开心!
就连当时的皇后,为了凑趣儿,也曾经主动打扮过几回,但是,眼前的这个许淑妃却不同,她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皇帝虽然大度,能够容忍,但是心中却未必是真的喜欢!
至于她的房间之内的陈设,也无一样道家之物,倒是有一川泯灭了香气的老旧佛珠,还有一个文殊菩萨的木像。
后晋崇道,但是大越王朝历来尚佛,皇帝倒也没觉得她这一次又是特立独行,之当是寻常罢了!
只不过,即便如此,那赤脚的姑娘日日也只能够在自己的宫殿之中拜拜菩萨,上两炷香,想要去佛堂之中求告,算解,却不是那么的容易!
可是这一次,不知怎的,走到了门口之后,老皇帝还是笑着转过身来,道:“听闻王都南边有一个铃儿镇,铃儿镇之外有个铃儿山,铃儿山上有个铃儿寺,淑妃礼佛,若是有空,也可轻请旨到那边去转转,到了那个时候,朕自会批下来的!”
难得那宠辱不惊的女子,当下眸子之中闪过了一丝喜色,“陛下说的,可是当真?”
“君无戏言,”老皇帝笑道:“朕曾几何时,与淑妃扯过谎?”
“那倒没有!”那赤脚的姑娘雀跃地道:“多谢皇上!”
“你,开心就好!”
老皇帝笑了笑,旋即在大太监高峰的搀扶之下,迈步走向了那院子之外!
“陛下!”高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道:“淑妃虽然远嫁而来,但她在这宫中也不是全无手段,陛下今日,放任她有机会离开皇宫,前往王都之外的铃儿寺,会不会有些不妥?”
作为大太监,高峰心知自己本不该干预皇帝的决定,但是,就像皇帝陛下说的那样,虽然名为主仆,但是几十年的老兄弟,有些事情,还总是会在不该说的时候脱口而出。
皇帝对此倒也不是很介意,反倒似乎十分的欣慰,当下笑了笑,道:“这么多年来,淑妃对朕虽然略显冷淡,但是,却并未存有坏心,她愿礼佛,便叫她礼佛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这头一次,若是她去铃儿寺,你便派人盯紧一些吧。”
“是,陛下!”
时间把色彩从那红墙朱瓦之上剥落,其他的宫殿的墙壁,不管出一些什么大小问题,都要十分严格的整修,但是唯独那淑妃这里,因为不愿那些整修的匠人断了她的藤萝,所以,几年的时间,都只是在一些不伤大雅之处小小的修整了一番了事!
这大大小小的修葺,不管是动的内务府的钱,还是国库的钱,总归是一笔花销,她不动,对于皇宫而言,便是省了一笔钱,皇帝为此,又是在心中赞善了一番。
“若是每年这宫中上上下下的打理,能够和清澜宫之中一般,缩减一些,内务府每年,大概就能够省出三四十万两的银子吧?”
“是的。”那高峰笑道,“这无雕饰,不喧哗,虽然是淑妃娘娘特立独行,但终究也为宫中这些年节省了不少的开支,若是后宫的娘娘们都能够学一学的话,咱们这运河修葺的钱,也不必如此紧张!”
一听到运河,那老皇帝的眉头就微微地皱了起来。
以前一段时间,他才刚刚命令那当时还是工部侍郎的石子介前往疏通堵塞的运河,这边,运河的问题刚刚解决不到一月,竟然又重蹈覆辙,新一次的航道疏通,又是一笔极大的款项!
这些年来,王朝的水利总是不顺!
前一段时间,甘州的大坝刚刚出问题,导致千里甘南平原,都城了上游泄洪的河道,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最重要的是,农田被淹没,大量的作物死去,又带来了新一轮的灾情!
前一段时间,还有人在朝堂之上举报甘州难民流入王都的事情,后来被人查实,确有此事,又害的皇帝一番雷霆之怒,牵连到了十几个有头有脸的官员!
工部的整顿看起来似乎已经势在必行!
只是四皇子和林贵妃都在这一场争斗之中失利,而那六皇子,也基本上成为了最后,也是最大的赢家!
“甘州难民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老皇帝突然道。
高峰想了想,道:“国舅爷组织了并州城之中的几个富商,让他们设粥棚,发食物,暂时,这么几天算是把问题给压住了,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吃了这一顿,下一顿终究还是会饿的,若是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的话,甘州那边大概还会有更多人来到我们王都,到时候,又是一场巨大的麻烦!”
“根源的问题,我何尝不清楚,只是,这甘州平原一年的粮食就此泡汤,前段时间,云州的战争又消耗掉了云州平原还有南方平原相当大的一部分粮食,当下,要从泽州那边调运粮食已经是不现实了,如果非要动用的话,大概就只能够动用王都本地的粮食了,这朕担心……”
“陛下是担心这会影响到王都本身的繁荣面貌?”
“不只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老皇帝道:“你可知,王都的粮仓里明明有那么多的粮食,为何历代皇帝总是喜欢从南边调运粮食上来,反倒很少把王都的粮食外调吗?”
“奴才愚钝。”高峰道。
老皇帝笑了笑,道:“至今年四月为止,王都并州有仓54座,存粮百万石,南方青州,泽州的粮食,每年顺着大运河北上,经过惠通河运至王都之外的大宁镇,再经由晁华门进入王都,大宁镇的宁仓作为外仓,存粮二百万石,王都之内的并仓则存粮三百万石以上,东城有晁华仓,东林仓,北侧有海运仓,北新仓,南部有南新仓,旧太仓,中部还有禄米仓,兴平仓,各个粮仓之内的粮食总量,加在一起,超过八百万石,这还只是官仓,不包括那些百姓自己的存粮。”
“皇上明鉴,老奴,老奴还是有些不明白!”
“切,亏你这个老小子以前还是个带兵打仗的猛将,怎的这点东西都不清楚?”老皇帝白眼道:“王都人口二百万,每一日的粮食进出都是天文数字,城中又没有办法种植,一旦有敌人围城,若没有那些粮仓之中的粮食支撑,我们很快就会陷入被动状态之中,八百万石的粮食看似很多,但是真的打起仗来,比如说,假设一下,上一次云州平原之上的战争,我们输了,烈阳军全军覆灭,那北燕王朝的军队大举南下,来到并州,王都这边,除了禁军和各大王府的府兵还算是训练有素之外,其余的地方军,基本上是给人家送菜,到时候,几十万大军围城,我们若是没有这些粮食,甚至都不可能等到神猎军和老四的支援!”
“可是,当下终究是我们胜了,甘州和云州的难民近在眼前,若来了王都,都无人顾及他们的安危,奴才是怕,陛下的民心受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