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之上，在他的腿上坐着的那个人，则是让整个御花园之中百花失色。

没错，她就是后宫之中的新宠，贵人李馨宁。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老皇帝笑了笑，眉间的皱纹堆积了起来。

“没想到美人舞跳得好，这字，写的也是颜筋柳骨，颇具精髓！”

“皇上过奖了，”李馨宁道：“区区拙技，不过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而已，上不了大雅之堂！”

“贵人谦虚了，”老皇帝道：“朕的身边，也有一些字画双绝之人，说到底，他们的本领和你也就在伯仲之间，你一介女流，能有宫廷御用之人吃饭的本事，已殊为不易！”

李馨宁展颜一笑，道：“臣妾听闻，这王都之中，有一画师名为曹邺，前一段时间，有幸在那曹府之中一观山水画卷，美不胜收，似是天上重楼，方知自己粗鄙，并非是虚伪谦辞！”

“画师曹邺！”老皇帝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当即就没好气地道：“此人确有惊世才华，其画作的笔法，构思，皆非常人可比，朕在这宫中设如意馆，招纳天下字画之才，可其中，也唯独那位南匠速苏绝，可稍稍望一望那曹邺的项背，其余之人，皆远不如。”

那李馨宁道：“皇上既然对那曹邺的画功如此称赞，为何心中似又不悦？”

那老皇帝皱了皱眉，道：“你知道的，本朝宫廷画师皆被豢养在这如意馆之中，并无官职可言，只能算是一些手艺人，但是，历代都曾有皇帝特旨，赐予某些技艺超群的画师和书法家官职的先例，大运一十二年，朕曾经给过一个人这样的头衔，那就是清河画师陈云君，官居正五品，而这个曹邺，早年的时候，似乎和那的陈云君之间有那么一点过节，而且，朕当时不了解他，似乎在无意之中拉了偏架，因此，那小子至今耿耿于怀，朕派人三番两次去王都请他入宫为朕作画，并且许诺给他和陈云君一样，破例进入王朝入职的机会，可是三次都被那小子给拒绝了，因此，朕这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李馨宁笑道：“既是陛下你拉了偏架，也就难怪人家耿耿于怀了，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同意进宫为陛下作画的！”

“可是，朕怎么说也是九五之尊，已经放下面子主动去邀请他，并且还给出那么高的待遇，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小子他还想要怎样，难道，他就非要朕低下头去给他道歉吗？”

“道个歉而已，有那么难吗？”李馨宁皱眉道：“即便是九五之尊，天子之贵，也终究是肉体凡胎，总有做错事的时候，做错了，就应该道歉，九百年前，大唐的盛世皇帝，也曾经低下头和自己的臣子道过歉，这有什么丢人的吗？臣妾反倒是觉得，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憋着不讲，依旧装作自己是对了的人，才是很糟糕！”

老皇帝一愣，旋即呵呵地笑了起来，竟是丝毫不恼。

“哈哈，这后宫之中，佳丽三千，却难得有一个你这样敢于和朕说真话的人，”老皇帝笑道：“不过这道歉嘛，朕是不会道歉的！”

“皇上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却为何不愿道歉呢？”

老皇帝微微一笑，“因为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不能够随随便便地道歉的，有些事情你没必要懂，但是，你要知道，比起道歉，朕宁可失去曹邺这么一个天纵之才，对于朕来说，派人去邀请曹邺入宫述职，就已经算是道歉了，至于明面上张口说出来的道歉，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于一个画师来说，不可能。”

那李馨宁虽然敢于直言，但也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当下默然不语，只是微微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帝笑着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美人，道：“听菊儿说，你还会剑舞？”

李馨宁媚眼娇嗔，道：“菊儿这丫头，刚刚和陛下说两句话，就把我都给出卖了，真是可恨！”

一旁的菊儿苦着脸，道：“主子饶命，奴婢实在不敢欺瞒陛下！”

李馨宁看也不看那菊花，只是别过头去，略带笑意地哼了一声。

那老皇帝见此假怒之景，在暖风杨柳，飞花香气相映成趣的御花园之中，看着面前的美人，动情之余，恍惚之间似是看到了多年之前，那个名叫林乐瑶的女子，也曾经伴君在这里轻歌曼舞的旖旎场景！

想到这里，心中又微微有些不舒服。

年过花甲，自己当下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美人再侧，看着这御花园之中的美景，仿佛回到了壮年之时，可是，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女子，如今已然芳华早谢，凄凄苦苦，清清冷冷，不再有当年的盛况！

李馨宁注意到了老皇帝状态的不对，当下就道：“皇上面色有些发白，可是在这御花园中吹了冷风，寒气入体，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这花季尚且还有几日，等来日再看也是无妨！”

老皇帝虽知自己此时并非是生病，但是终究也没有了看花的兴致，也不解释，只是浅浅淡淡地嗯了一声，旋即那大太监高峰便心领神会，扶着皇帝从那石凳之上站了起来，上了步辇之后，用他那招牌的尖锐公鸭嗓，叫了一声起驾回銮之后，便匆匆而去！

做为一个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不用皇帝开口，他就已经心领神会地示意那抬辇之人，直接往那林贵妃当下居住的翠屏宫中而去！

“高峰啊！”皇帝掀开那步辇帘子的一角，目光落在了外面走着的大太监高峰身上，道：“朕记得，年轻时候，第一次见到乐瑶，百爪挠心不能自持，只想要她日日夜夜伴君左右，如今，这李馨宁的容貌不差仿佛，书画本领，武技和舞技，更是乐瑶远不能及，为何动心之余，却总是有些伤感呢？”

那老太监温和一笑，微微佝偻着身子，道：“陛下心软念旧，这是陛下的善念，人非草木，老奴知道，这么多年了，陛下的心里，还是念着贵妃娘娘的！”

“是啊，”老皇帝叹了一口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乐瑶跟了朕也差不多二十年了，如今，她是老了些，不如以往那么美的动人心魄了，但，这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间，总也还是有她的踪影在眼前晃来晃去，看来，朕真的是老了！若是不老，又怎会念旧呢？”

“陛下的龙体尚且安康，还早着呢。”老人习惯性地恭维道，却不料自己的脚下绊到了一块御花园之中的碎石，踉跄两步，差点没有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稳，似乎催动了体内的病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瞧瞧，你瞧瞧，”老皇帝笑道：“说起来，你也只是比朕大两岁罢，你如今都老成这样了，朕还能好的了多少！朕知道，你这老东西素日里就只喜欢捡好听的话逗朕开心，只是啊，朕心里清楚，这老天呐，留给咱们俩的日子，不多了，只希望啊，你这老东西不要走到朕的前面去，若是朕先去了，也好在黄泉路上等一等你，到了那里，没有皇帝和臣子的区分，就只有我们两个老伙计结伴而行，咱们这一生，手里沾染了太多的血，日后，怕是阎王爷，不肯轻易地放咱们上来呢？”

老太监笑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么老奴愿为鞍马，召唤阴兵三十万，为陛下与那阎王老儿扳一扳手腕儿！”

“你当年虽然自愿入宫，做了这大太监，但是，在朕的心里，你依旧是那个马前叫阵，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疾风将军高隽峰，依旧是朕的左前锋！”老皇帝笑了笑，眸子之中，似乎有往昔的峥嵘岁月流淌而过，苍白的面上，都多了一丝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