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的妻子读书不多,却是个足够伶俐的人。
世家门阀,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方有当时之兴,非是一世之功。
像他许攸这样无根无蒂,无依无靠的人,便是有了功名,半生之内便爬到了刺史的位置,要说没有做什么不择手段的事情,谁信?
许攸很清楚,他能这么快地爬上泽州刺史的位置,功名只不过是个敲门砖,靠的更加不是政绩。
他能够做到这个位置上,只是因为抱紧了这些年来,在皇帝陛下面前宠爱万千的林贵妃的大腿,仅此而已。
人家养狗,都是为了看家护院。
而他这条狗,为了可以吃个饱饭,也替自己的主子咬死了不少无辜的人。
许攸从不在妻子的面前提起那些世界上最为阴暗,最为血腥的事情。
但是他的政敌和仇敌可不会为他保密。
偏巧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农家妇人。
她可以吃不饱,可以吹冷风,可以在最炎热的天气里扛着锄头下地干农活,偏就不能够被人家戳脊梁骨,不能够承受那午夜梦回之间,良心和鬼神的责问。
所以那些年,妻子几乎是以一种偏执到近乎于疯狂的姿态逼着许攸出钱给城外的寒钟观修缮房屋,重塑药王佛金身,每个月有十天在刺史府的大门之外施粥行善,可是,她的噩梦还是一天长过一天,她的气色还是一天差过一天。
后来,大夫就宣告她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可是,自从寒钟观救会荀明之后,她的气色就一天好过一天,原本被大夫说最多还有半年可活的她,竟足足比预期多活了将近八年,一直到今年夏天,才因为早年落下的伤病,安详地在自己的锦榻之上闭上了眼睛。
当年为了救荀明的性命,刺史府花了大代价,请邪医紫桐亲自上门救治,这才妙手回春,站在荀明的角度,本是他欠了刺史府一个天大的人情。
可是站在许攸的角度,江湖上驰名已久的烟客荀明,从来都没有亏欠他什么,相反的,是他许攸欠了荀明一条命。
沿着刺史府长长的幽深的廊道,许攸缓缓地踱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推开了妻子特意嘱咐建造的那个直到如今都依旧香烛缭绕的佛龛,许攸抽出蒲团,静静地跪在那里,就像是唠家常一般,对着佛像下方妻子的排位,轻轻一笑,道:“芳芳啊,你平日里除了我之外,最喜欢最心疼的就是荀明了,现在他去了,你就姑且让他先陪着你,等什么时候老天爷找我清算,我还了这一世的罪孽,就去找你,下辈子呀,我再也不当刺史了,还投胎到我爹的名下,接着当我的账房先生去,只盼着啊,下一次不要这么倒霉,最好能够有个福泽悠长的主家!”
许攸就那么含泪,在妻子的排位前面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第二日,刺史府大喜,人人皆知刺史许攸决定续弦,却少有人知晓,新的刺史夫人长得很一般,只不过,她的名字也叫芳芳,她也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是个天生的石女,也没有办法生孩子。
……
……
姜念回到静茗轩的时候,一整张脸都变成了黑黢黢的炭色。
他的头发烧焦了一半,另外的一半直接不见了。
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明明已经二十多岁,却依旧扎着双马尾的火火,不同于形容凄惨的姜念,这丫头一点变化都没有。
正在喝茶的浅浅看到了姜念的这个倒霉模样,噗嗤一声把嘴里的茶水喷到了姜念的脸上。
“怎么着,你这是把爆竹塞嘴里吃掉的节奏?”浅浅嘲讽道。
姜念一脸生无可恋地道:“还不是因为你个死欠欠,非要让我陪着这个疯丫头去玩,才害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浅浅把目光落在火火的身上,带着明显的偏袒,不咸不淡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火火?”
火火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本来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吗?我就想着给念念表演个烟花流星雨,提前庆祝一下,结果我的力量突然失控了,一个不小心,一个不小心就落在了念念的头上!”
“你那也叫提前庆祝一下,”姜念怒道:“你那分明就是提前火化!”
“好啦好啦!”浅浅继续拉偏架:“夫君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姜念指着一旁装无辜的火火,没好气地道:“二十二岁的人了,也能叫小孩子?那我二十八岁是不是还在青春期?”
浅浅呆萌地道:“这位叔叔,你刚才说什么?”
翌日,天痕赌场的茶室之中。
“你说什么?”
陈濯拍案而起,一张脸已经因为愤怒变成了绛紫色。
“我已经重复了三遍了,不想再说了,”姜念因为某种不可抗力造成的脱发问题,不得不在室内也带上了自己的狗皮帽子,一脸无奈地道:“据我估计,那件事情的准备工作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配合上其他的画师日夜赶工的话,甚至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可不多了!你打算怎么办?”
陈濯阴沉着脸,坐在那里许久都不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