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意乱情/迷(2 / 2)

陛下,臣不配 饮鹿 2688 字 2021-05-19

楚御衡心里猛然咯噔一声,旋即像被人狠狠地抽拧着,这样的难受和那日一般——知道容暮在被当做奸细关入牢狱时受到那等迫害,楚御衡刹那间的反应也是如此。

容暮可能是忘记了,毕竟他刚才北疆回来就染病在榻,他不能对这样的容暮太过苛刻。

容暮换好衣裳从里间来到天厅堂时,就见天子满面寒霜,兀自凝眉冷望墙上的画作。

这画也有些年岁了,还是他初初搬到丞相府时兴起而作,后来被周管家摆在正厅之中,也一直没有取下。

听到外头传来的节律脚步声和男子言语,楚御衡回头看去。

换了一身白衣的容暮,虽说同样是白衣,带线在容暮身上的长袍云纹飘涌,袖摆和衣尾还绣着浅绿色的竹纹。

像冬日里即将冒出土地的早间冬竹,温雅而有生机。

一抹异样的感觉在楚御衡心口生根发芽。

他一直以为容暮是秋日文雅的飘香金桂,今日确觉容暮更像饱经严寒后破土的□□青竹,轩窗外的日光侵染容暮的鬓角,冰释雪消后的笋竹将会在几场春雨过后骤然拔高身条。

回忆前尘往事,似乎有许多东西一直被楚御衡所忽视。

比如他一直不知容暮被关在牢狱中会被那鞭杖一样,朦胧之间,现在他想在繁华梦中寻出究竟是什么导致容暮这等变化,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容暮不知他换个衣裳的时间楚御衡就想到了这么多,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再做介意。

“这画陛下似乎还没见过呢。”

“朕的确没见过。”

“嗯。”当下看着这一幅偌大的金桂画作,容暮的手摩挲在这纸页之上:“这还是微臣初初担任丞相时连夜画出来的。”

楚御衡停了一瞬,无意问道:“你是初春时封赏的官职,丞相府也是惊蛰期间搬来的,何故画这秋日的金桂?”

就算要画也该画应时之景,比如早春还在绽放的梅树,亦或是丞相府拔地而涌的青竹。

怎么都不该是这金桂。

“微尘也记不清了,许是于那时的微臣而言,秋日金桂更为珍惜可人。”

被容暮这么一回复,楚御衡愣怔一瞬,顺势点头:“的确如此,你素来喜欢这桂树。”

闻言,容暮转身前往食厅的脚步一蹴。

侧身看着高出自己半个身子,也前出半个身子的楚御衡,容暮倏然笑道:“想来微臣一直有一疑惑。”

“嗯?”

“陛下怎就确定微臣喜欢桂树酿?”

楚御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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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厅的桌上已经布满了从醉仙居订来的宴食,浓郁的羊肉鲜汤还在滚滚冒着热气,熏烤得当的羊腿香飘四溢,容暮特意让宋度去地窖里取了几坛子收藏已久的桂花酿。

酒坛子的封口一打开,酒汁的浓郁香气瞬间掩盖了菜品的味道,珍藏了数年的佳酿,果真酒气不俗。

容暮倒是落了个从容淡定,小口浅尝白嫩的羊汤。

当但楚御衡看着这桌上俨然出自自己之前赏赐的美酒,楚御衡心头更是一哽。

楚御衡还没从容暮其实不喜桂花酿的事实里走出来。

容暮喜桂花,所以自己给他送了这么多年桂花酿,但现在容暮却说他其实不喜桂花酿。

楚御衡想起之前年尾宫宴时自己还亲手酿了一坛桂花酿送给容暮,隐约之间,楚御衡的掌心都被自己深深攥出几道血痕。

容暮给楚御衡倒了酒。

楚御衡一口饮尽,酒汁的确上佳,不知道是因为屋子里光线不明朗的缘故,饮酒后男人的眸子似乎更加棕黑。

楚御衡暗自把弄着精致的酒盏,问眼前人:“为何你不喜桂花也不同朕说明?”

正坐在楚御衡的对面,容暮本就白净的脸氤氲在滚烫翻腾而起的热气之中。

听到楚御衡突然发难般的询问,容暮透过雾气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微臣何时说了微臣不喜桂花?”

“那你为何不喜朕送你的桂花酿?”一时之间,楚御衡没理清楚其中的不同,“你若当真喜欢,又怎么会将这些酒都留到如今?”

容暮压下一口浓汤:“微臣认为,喜欢桂花和不喜欢桂花酿二者并不冲突,微臣喜欢桂花,但对桂花酿……微臣避之不及。”

楚御衡抿唇,听容暮这么说,只觉些许伤感。

记忆往前追溯而去,他同容暮第一回亲密接触,便是借了桂花酿的酒劲。

可容暮如今却言不喜桂花酿……

一顿饭以尴尬开场,同样以漠默然而结束。

用完午膳,午后的光景影影绰绰,看着容暮手持杯盏侧首看窗外的模样与之前并无二致,楚御衡再无旁的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多看了两眼容暮,楚御衡摆驾回宫。

待人走后,容暮才无由地松了一口气。

容暮折着纤细如玉的骨节,瞥眼而去,外头白雪堆积,那一袭俊拔黑衣流连过峰石拱门,终究消失在雪色里。

家仆无声而入,收拾桌上的遗留佳肴,又带起屋外料峭冷雪寒气。

宋度也上前,对着桌上几乎没动过的一坛桂花酿颇为踌躇。

“大人,这酒还没用完怎么处置?”

容暮眼里的寒霜偷偷融化:“重新搁置回去吧。”

看着宋度带着酒坛子离开,容暮心中曲折宛转,难以描摹。

他喜欢连中三元时的金桂缠枝,因为那象征他多年苦读后得以开启官场的第一步,是他决心扬名立万后努力得到回复的一个标象,更是每三年殿试头名被圣上亲手赐下的荣誉。

而他不喜桂花酿的酒……那是因为自己自小在庙中长大,虽未出家为僧,但庙中的素食戒断等也颇为严厉。

以至到如今,他只用过一次酒。

还是在宣布殿试成绩的前一夜,楚御衡偷偷带着桂花酿从宫里出来见他的那一次。

楚御衡那时虽以为帝君,但朝政缠身,他们已数月未见,最近一次相见还是在殿试之上,那时他为考生,楚御衡坐在高台。

所以当楚御衡从宫里出来见他时,他等待成绩的微微忧虑一扫而空。

楚御衡特意同来陪他,还拍拍圆滚滚的酒坛子:“怕某些人忧思,朕给阿暮带了些好东西来。”

他并非担心成绩不好,书写时下笔如有神,对这次殿试的成绩胸有成竹,他只在忧虑明日见到楚御衡时该说些什么,反而没料到楚御衡会主动寻他。

所以面对楚御衡的调笑,他只摇摇头,稍稍烫了耳尖。

不管是何原因,能见到楚御衡他就如了愿。

后来楚御衡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登上屋顶看满天繁星,还给他递上酒坛。

他初次品到酒的味道。

辛辣,难以下咽。

只喝上一口,他就忍不住做呕而吐出。

可他还记得当时的楚御衡,眉眼含笑,多情的黝黑双目颇为勾人地看着他。

或许他被酒气熏的双颊发烫,这落在楚御衡眼里便是他不胜酒力,一小口桂花酿就让使他面色红润至此,楚御衡伸手替他抹去嘴角溢出的酒汁,还故意耸肩挑眉调笑:“这般不能喝酒,这么娇气离了朕怎么办。”

他那时心气高,最受不住楚御衡用此等方法去激他。

闻言就抱起酒坛仰头喝了起来。

最后一切就宛若失控了一般,酒坛在月色下倾倒,没喝上几口的酒水濡湿了他的袖摆。

他不知只喝了这么些,就能让人酣醉如此。

月明星稀,唇舌相触,呼吸之间都裹挟着夜幕时分不动声色的极致欢愉。

第一次饮酒。

以及……第一次同楚御衡那般亲密,水乳交融。

容暮人生中的数个第一次都在那一夜里,随着桂花酿的浓郁酒香悄然而逝。

现在容暮再听楚御衡提起桂花和桂花酿,只觉过往风流已经烟消云散的寂然。

许是因为那一夜里酒中的一场意乱情/迷,他就搭上了自己后来的几年岁月。

但让他重归当日,他或许还会如此。

毕竟那一日的楚御衡太为耀眼,也太过有欺骗性,竟能瞒过月光,将他装进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