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众人离得远了,拦阻不及,马三儿一刀刺下,直入胸膛。朱林“啊”的一声,未想到这个马三儿如此烈性,竟是一言不合,说到做到,挥刀自戕!
血被刀阻,一时还未流出。赵老四和胡麻水也惊了,一会儿胡麻水才低身嘟囔道:“这鲁家浜的马家,真是个顶个的轴!”
“赵老四!胡麻水!你们……你们看个明白,老……老子……马……马三儿,别说民国二十年,就是今年,老子也活不过了,这皇粮,老子不交了!”
马三儿想努力站直了身子,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簌簌发抖,打着摆子。说话间,支持不住,向后便倒,直挺挺砸在地上,只有他的女人哭着,从地上三两步爬过来,呼喊着马三儿:“你这个狠心的,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许是被马三儿的狠劲吓住了,又或是出了人命,一时也不方便再催粮,赵老四和胡麻水互相看看,赵老四嘴巴张开又闭上,像是嘟囔了几句,却始终不敢出声。倒是方才说话不多的胡麻水大声嚷道:“别以为这样就能逃了皇粮!马三儿你不交了,其它人呢?想明白了!敢死的,马三儿就是你们的样!不敢死的,明天麻利把皇粮备足,别等爷再催!”
说完了,胡麻水冷眼看了赵老四一眼,心里骂道:“平时拽个二五八万的,一见血就怂!枉自己平日里还供着他,自己眼真是瞎了!”
一边想着,胡麻水用力推开人群,昂首出了人群,赵老四低头跟在后面,围观的众人默默让开,竟让两人扬长去了。
“唉!”不知是人群中哪个人叹了口气,气还未落在地上,人群便三三两两的散了,各回各家,只把马三儿两口子留在原地,一个出气比进气多,一个伏在地上大声哭着。
朱林在树上看着,心头火起。一是对着赵老四和胡麻水,逼死了人,竟然毫不在意,大摇大摆就走了,二是对鲁家浜的村民,让别人逼死自己村的人,让人大模大样走了不说,还把尸体就这样放在街心不管不顾了。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马三儿女人还在地上嚎哭,虽然是处在鲁家浜的街心,但实与荒野无异,只怕真是荒野,还能让人心里舒服些。
朱林看到尹维峻出现在马三儿夫妻旁边,便从树上跳下,低声说了句:“我去追那两人!”
说罢,三两步来到自己马前,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打马便出了鲁家浜。朱林一头怒火汹汹,尹维峻连连叫他停下,朱林不闻不见,纵马出了鲁家浜。
尹维峻没叫住朱林,是又气又急,马蹄声响,邓子咴苍老的声音递了过来,“我跟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一匹黑马驮着邓子咴瘦小的身形,直向朱林追去。
赵老四和胡麻水两人并未骑马,两人走的也不快,边走边骂骂咧咧。许是这次胡麻水得了面子,有了个见死凶悍的名头,腰板挺了起来。更是自觉压住了赵老四,想着以后再去各村催要皇粮时候,就是自己当头,于是意气风发,好不痛快。另一边赵老四见了人命,心中惊怕,以往的威风被人命压的散了,对胡麻水唠唠叨叨挤兑的话,一半没听到,另一半只能生受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都听的真切,便停住脚,靠在路边,让这骑马的先走。却远远看到另一个老汉骑着马从后面追来,赶上先前那个小哥,两个人嘴上争论着什么,最后小哥恨恨的看了自己这边一眼,拨转马头,向着来路回了。
两人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只恨自己没有高头大马。胡麻水也恨恨的说道:“等这次皇粮征完,余了钱,正好买一匹马。”
两人一路无话,先去县衙向刘师爷回禀了在鲁家浜催粮的经过。刘师爷是绍兴出来的老师爷了,传言在同治年间就做过钱粮师爷,祖上还曾入过中兴大臣曾国藩的幕府。故此真要论起来,在江南这八百里锦绣地面上,只要说是刘师爷要办的事,那事情办的必然是麻利无比。刘师爷的面子,要比什么什么县令更好用。
刘师爷只是听着,只在二人说道有人为了不交皇粮而自戕的时候,略微抬了抬眼。听着二人说完,刘师爷顿了好久,方才说道:
“见了血,出了人命,更要催,不能停。你们两人,以后让胡麻水出头。”
胡麻水挺直腰板大声回了个“是”。见刘师爷端起茶碗,便自觉的告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