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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采又开始来上课了。
圣辉大学恢复了往昔的生机活力。
加之期末考试将近。
教室里、图书馆里、林荫道、小树林、樱花园,处处是忙忙碌碌的学习身影。
千寻如往常一样每天下午给萧采补课。
那家伙虽说有些懒惰,不过还算是听话。
萧氏豪宅。
清风吹动窗帘。
书桌前,两个埋头苦学的身影。
确切的说,只有一个学习的人。
千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复习着课堂笔记。
身旁。
萧采胳膊一摊,手下压着划出重点的课本,嘴角有放松的笑痕,睡得又香又沉。
千寻微微叹息,走到床前,拿起一个毛巾被,帮他盖上,然后继续复习功课。
时间静静地流淌。
有女佣走进来,送一杯热茶,或是一碟点心。
千寻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的,似乎是有些体力不支,她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落日的余晖从窗户透进来。
静静笼罩着他们拱起的肩背。
傍晚时分,佐野棠回到了家里。
脚步顿在了萧采的书房外。
透过半开的门缝。
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嬉戏打闹的温馨画面。
心底是淡淡的苦涩,他无谓地笑了笑,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洗手间里,用冰毛巾擦了一把脸,他久久地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冰冰凉凉的水花飞溅而起,模糊了他的双眼。
慢慢的闭下了眼睛,他的手指僵硬地抓着水池的一角,努力克制着突如其来的心痛。
打从一开始,一切就不属于我。
“得不到的话,总会感到饥渴,而我只能傻傻地哭泣。”
呼吸变得透明而晶莹,心底的苦味越染越浓,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一股钻心的抽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的身子一阵一阵孤寂地、僵冷地颤抖。
呆立了片刻后。
在虚弱的天塌地陷中,他怔怔地转过身,想去外面透透气。
走廊上是空荡荡的安静。
“棠?”
迎面而来的美丽贵妇轻轻出声,唤住了擦肩而过,失魂落魄的儿子。
佐野棠呆呆地侧过身,看着自己的妈妈,他的眼睛里是看不到底的空茫。
沈曼风眉心紧锁,细细地打量了神色苍白憔悴的儿子一番,然后低郁地吐出了几个字。
“跟妈妈到花园里走走吧?!”
——
晚霞如血,漫天飞舞,说不尽的凄婉绝美。
佐野棠的脑海里是白茫茫的混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母亲的脚步,一波一波地走到花园的小径上来的。
沈曼风穿着一身白色的套裙,黑玉般的长发高盘在脑后,精巧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黑色的玛瑙项链,在落日的余晖中焕发出了迷离的清辉。
儿子不说话,她也一直默不作声。
两个人就这样静悄悄地一直往前走。
盛夏的黄昏。
细微的蝉鸣。
斑驳流转的光丝。
花园的深处,有一片紫藤萝瀑布,微风吹拂过,清香扑鼻而来。
佐野棠无意识地顿住了脚步,他仰起头,望着那一点点迷眼的酱紫色,嘴唇骤然发白。
“妈,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低声开口,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烦乱之色,然后重归于平寂。
沈曼风蹙了蹙眉,含笑的唇角微微弯起,她转过身来,正视着儿子黯淡的眼睛。
“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去争取,原地不动,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她的语气冷淡得像一个局外人,面容也是一贯的冷漠凌人。
白色衣衫的一角被清风扬起,眼眸里有一种夜雾般的寂寥。
“……”佐野棠望着晚霞的天空怔怔地出神,妈妈这一句话他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
“你喜欢千家那女孩,对不对?”沈曼风的神色沉了沉,目光停驻在儿子的脸上,再度开口。
“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得到,远远的欣赏着,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佐野棠的眼睛里糅入了一丝悸动,他侧过身来,惆怅地回答。
“哈……”沈曼风失笑出声,双手抱肘,她看儿子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过度的忍让是懦弱的表现,喜欢的东西近在咫尺,却只能保持着观望的姿态,心底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语气坚定而凛冽,她苦涩地摇摇头,眼底有透彻的冷光一晃而过。
“千寻喜欢的是萧采,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很开心。”遥远的看着自己的妈妈,佐野棠垂着眼帘淡淡一笑,空洞洞的眼睛里有不知所措的痛。
“开心只是短暂的,你应该知道采的病情虽然稳住了,但是情况并不容乐观。你如果真的喜欢千寻,在这种情况下……”
“妈——!”神色暗烈了一下,佐野棠急促出声,打断了母亲未完的言语,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胸口堵塞着,快要窒息,却也勉强地笑着,“不要再说了,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会面临这样的灾难,为什么萧采好好的会突然病倒。”嗓子眼一阵阵抽痛,他闭下眼睛,冰长的的手指狠狠地嵌入了掌心,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如果你做了什么,请你立刻收手。”
沈曼风颦眉,身子蓦地震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儿子语气的沙哑,还是因为那话语里隐射的残酷意思,这一刻,她的眼神变化到无极。
难道是郑医生对这孩子说了什么?还是他意外发现了什么?
沈曼风的心沉了沉,她勉强稳住了自己的意志,淡漠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神色傲然地说:
“作为一个子女,你应该相信你的妈妈。说出这种话来,未免让人感到心寒。”
“妈——!”佐野棠沮丧地笑了笑,苍白的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然后无限哀伤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欲望可以带来名誉,而野心只有死路一条,你还不明白吗?”
“棠,你怎么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沈曼风郝然地笑了笑,然后镇定地踱了两步上前,直视着儿子昏暗无光的眼眸。
“妈妈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以为一切都是假的吗?你以为妈妈看重的是萧家的财产吗?名誉,野心,金钱,地位太冠冕堂皇了。”她轻笑着叹息一声,目光变得冷彻晶莹。
佐野棠的神色颤抖得厉害,他僵冷而执拗地望着自己的妈妈,黯痛的眼底跳跃着散乱复杂的光芒,仿佛有什么怪物正在撕扯着他的灵魂。
“我只知道我的预感很不好,我只知道眼睛里看到的是所谓亲情和关怀也许不一定是真的,我只知道人心原来可以强大到掩盖一切罪恶和仇恨。”
大脑是“轰”的一片惨白,沈曼风的神色有些压抑和慌乱,她试着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话语紧滞在唇齿之间却始终不曾发出。
“妈……?”佐野棠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自己的母亲,眸色紧抽得厉害,“就算我喜欢什么东西,我也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得到她,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就像千寻,我喜欢她,可是她不喜欢我,我的心可以受伤,但是我不希望她难过,只要她不受伤,就算只是一个旁观者又怎样,就算她永远看不到我又怎样,我不在乎。”
强烈的窒息感抽紧沈曼风的喉咙,看着儿子绝望痛愤的忧郁神色,她的呼吸噶然而止,脸色异常雪白。
“年青人的爱情总是不切合实际。”下一刻,她寒浅地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
天边的晚霞如血,肆虐地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色衬衫,佐野棠的神色变得苍凉,眼睛里涌出了无助的泪雾。
看着妈妈淡静的神色,他闭了闭眼睛,艰涩地启开唇齿,怔怔地笑了,“可是现在,我连我最想守住的东西都守不住,身为哥哥,我没有能力为采做一丁点的事,我不能救他,我看着他一天一天走向死亡;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喜欢的女孩即将失去灿烂的笑容;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沉浸在短暂的、傻傻的幸福里;我无能为力地看着年过七旬的爷爷白天在孙子面前笑呵呵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书房里偷偷抹泪;看着萧伯伯整日整夜地奔走于各家医疗结构之间,连喝一口茶的时间都没有。”悲切地咬了咬牙,胸口的血气翻腾着将他吞没,佐野棠的神色即将崩溃,“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想珍惜的东西都要离我而去。”
心口一阵阵痉挛,一口气说完了心底的话,他的眼泪忽然无法抑制地涌落下来,妈妈的面容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模糊不清。
沈曼风的身子剧烈地一震,双腿居然有些站不稳。
看着儿子绝望伤痛的神情,她惊骇得身子僵住,耳神经轰隆地啸响着,嘴唇霎那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神色冰冷地波动着,她急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分辨着什么。
“妈……?”佐野棠刻骨铭心地低喊,“萧采曾经告诉我,在他的心里,你就是他的亲妈妈,而我就是他的亲哥哥,我们约好了要一辈子做兄弟的,这个家本来可以很好很好的,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散了,到底为什么?”
皱紧了眉头,咽喉里好像有血气翻腾,他痛苦地喘息一口,却固执地笑起来,不让自己的神色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隐忍和颤抖,“采,你从小那么疼他,看到他病成这样,你不会感到难过吗?二十年的亲情,到底算什么?!”
儿子痛怒的话语闪着讽刺的暗光,像一把刀,深深地剜进她的心脏,
大脑轰响着,沈曼风的眼前一片黑暗,手脚也迅速冰凉了下来,她忽然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此时此刻,在伤神的儿子面前,向来强势冷傲的她无法立刻暴露出自己波动软弱的情绪。
背脊挺得笔直,她单薄地笑了笑,胸腔内沉闷的气流压住了她的呼吸。
多年以来的不择手段,她盲目到忘了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对那个孩子付出的心血是无法比拟的,可是到底出于是爱还是恨。
她已经乱了,彻底乱了。一步一步走来,将他推入深渊,是她想要的吗?
一想到这。
沈曼风的大脑里一阵阵针刺般的抽搐,悄然握紧了手指,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坐在藤椅上。
天边只剩下了最后一抹黑暗前消失殆尽的晚霞,轻轻压在他的眼帘上。
佐野棠静静地凝望着自己的母亲,深深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大脑浑浑噩噩的,分不开过去和现在,也分不清所有的事事非非,噩梦,恍若是在噩梦中,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可是心脏车碾般的撕痛还是每时每秒提醒着他,他不是在梦里,一切残酷的灾难都是真实的,他避无可避,只能扎进那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长久长久的静谧后。
看着气息越来越沉默的妈妈。
佐野棠无望地笑了笑,目光在暮色中渐渐收拢,他面无表情地深吸气,然后木木地转身,离开。
孽债终究是要偿还的。
他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内心的不确定和猜测快要将他逼疯了,佐野棠的眉心皱得死死的,目光里有种冷夜般的死寂,没有丝毫停留的,一步一步地走远。
沈曼风的手指冰凉地颤抖了一下,她呆呆地凝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为什么,突然多了些虚妄的恐惧感,仿佛一切都已经到了生死一刻。
有什么东西忧伤地坍陷了,在她的骨血中,令她心神不宁。
——
订婚宴推迟了又推迟。
考试,考试。
一门接着一门。
萧采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总算都考过去了。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这样认真备考,然后信心满满的答完所有的题目简直是天方夜谭。
看来勤学苦练还是有用的,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觉。
虽然经常熬夜熬到很晚,可是有她陪着,再苦再累,他也能忍受。
一想到接下来会有一个漫长的暑假,“嘿嘿……”他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迎面吹来的风带有温热的感觉。
树梢摇晃间驳下悠悠的绿意。
银色跑车徜徉在喧哗的大街上。
车速不是很快,平平稳稳的。
千寻的额头有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星星般晶莹剔透的光芒。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握着安全带,唇角写满了惬意的笑容。
清爽的头发,俊挺的鼻梁,完美的五官,萧采唇角带笑,闲雅地开着车。
“我们去哪儿?”
压抑了许久后,她静静地笑着问,清澈如水的眼底有期待。
“你说呢?”他反问,似笑非笑。
千寻一时无语,面孔清莹而柔白,圆溜溜的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静静瞅着他,目光一动也不动,有些失神,有些痴迷。
“好不容易考完试了,当然要好好放松一下啦!”萧采转眸望了她一眼,笑意朦胧地低语。
千寻的呼吸很轻很轻,只是一径沉默着,仿佛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怎么不说话?”他绷紧下巴,眼珠子漆黑漆黑的,像两个深洞。
“我有些瞌睡……!”千寻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哈欠,嘴巴张得大大的,“这几天真的累坏了,再加上这么火辣辣的太阳,真的很容易犯困。”
看着她慵慵懒懒、无精打采的样子,萧采好笑地挑了挑唇角,伸出修长的手臂,搂过了她的身子,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
千寻的脸蛋蹭在他的怀里,甜甜地笑了笑,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萧采打开了车头的cd,一缕音乐自车内飘出,音乐美妙低柔,哄着她入睡。
伴随着轻扬曼妙的音律,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他的怀里,像一个乖巧的小猫。
车子开得很慢很慢。
突然,他的神色不能再变化,也不能再低头看她。
萧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僵硬得正如一只断了线的木偶。
他感觉到在很多莫名的情况下,自己的四肢有些不听使唤似的,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而视线里一阵黑又一阵暗红,脑袋里的血液仿佛随时会炸裂一样,轰轰作响。
车子一路往前开去。
本来要去绿野仙踪俱乐部的。
可是萧采出奇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千寻在他的怀里睡得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婴儿,久久地凝望着她熟睡中恬静可爱的样子,他的心底染上了甜蜜的味道。
萧采不动声色地熄灭了引擎,然后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生怕任何一个细小的声响会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永不停息,恍若生命之烛在慢慢燃尽。
——
疾风掠过天空,从树梢的阳光里滑落下来。
佐野棠走进了博爱医院的大门。
光线疏离的走廊上。
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
郑医师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静静地微笑着,等着他走近。
该来个了断了,他也不想逃避责任。
只是心底还是觉得对不起那个女人啊!
——
游乐场的夹娃娃机前。
千寻屏息凝神地进行手上的操作。
萧采摸着下巴,神色古怪地瞅着她的一举一动。
“上来了,上来了!”她喜上眉梢地大喊。
可是,还是失败了。
真是受打击啊!
千寻啧啧地吐了吐舌头,有些懊恼,再看看身旁的人,萧采正满脸兴奋地摇晃着自己夹上来的三个娃娃,眼睛里闪着奚落的暗光。
“再试一次。”千寻终究不肯认输,抿紧了薄唇,再投进一币。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
萧采抬起手指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笑出声,“傻瓜,玩这个是有技巧的。”
“嗯?”千寻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他继续笑,接过手把,示范给她看。
“夹娃娃有个重心点,不要夹立起来的娃娃,一定要夹趴着或躺着的,那样娃娃就可以卡在钩子里不出来。”
他淡淡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也很谦逊,仿佛一个天生不会生气的王子一样。
千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萧采手上的动作。
他夹住了她心仪的那个粉色半透明的圆圆的娃娃。
娃娃乖乖地卡在钩子上,一点一点,稳稳地上升。
萧采顺利地将娃娃夹了上来,然后扬眉淡笑,递给了她。
“哇塞——太神奇了耶!”千寻惊得说不出话来,赶忙跑到另一个娃娃机旁边,想要按照操作要领,多多收获一些战利品。
可是,其他柜子里的娃娃都好丑哦!还是那个柜子里的娃娃看起来可爱。
千寻缩了缩脖子,咬了咬润唇,又悻悻地退了回去。
萧采已经又夹出了一个娃娃,旁边驻足观望的游客越来越多,窃窃私语着,有些激动。
太帅了吧!居然夹了这么多。
“好帅气的男孩子。”
“你看人家多厉害,你花了好几十个豆豆,都没能成功一次!”
一个扎着歪辫的女孩气恨不平地扫了男朋友一眼。
“太帅了吧!”
“厉害厉害,太厉害了。”
耳朵里飘入了旁人唧唧喳喳的赞叹声,千寻的眼睛亮得像发光的水晶,嘴唇吧嗒了两下,她得意地瞟了一眼四周。
我的男朋友呢!帅吧!厉害吧!羡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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