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执政官震颤了一下，他终于低垂下头颅。

“我会告知您一切我所知晓的。”代执政官说道，“只愿您的所言不会改变。”

“我的诺言从无虚假。”魔王陛下说道。

代执政官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缓缓讲述他对帝国所知晓的一切：

“帝都完全把控在阿诺德的姓氏之下，自第一位皇帝陛下开国以来，如今流淌有他血脉的人已经数不胜数，但依据法令，所有三代外的阿诺德分支都必须改姓为阿诺盖比。”

“他们已经被从皇室中排除，可仍是大贵族，并一直作为拥护阿诺德统治的中坚力量存在着。但如今仍冠有阿诺德之姓的，却只剩下两位了……”

近几代的皇室一直有子息艰难的倾向，在道尔顿·阿诺德陛下唯一的弟弟死去之后，皇室仅剩的阿诺德就只有他和他唯一的女儿维茜·阿诺德公主殿下了。

虽然没有人敢于在明面上议论，但“阿诺德皇室对萨诺不够虔诚，因而找来萨诺惩罚”的说法已经在私底下流传了许久。

而道尔顿陛下对教廷的强硬态度，似乎为这说法增添了几分可信的佐证。

至于这其中是否有教廷的手笔，就不可知了。

道尔顿陛下是位作风强势的皇帝，眼光也颇有远见。在二十年前，他就成立了机械研究学会。在此后的二十年，学会中源源不断地产生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

大到纺织机、小到机械怀表，各种各样的方便器械被推广开来，并飞快地涌入了人们的生活。而木仓械火炮之类的武器，则全部掌握在军队手中。

这些却只是明面上公布出来的，至于皇室私底下是否还掌握有更令人惊奇的机械，则不得而知了。

教皇陛下曾数次宣说机械的坏处，但这些都被道尔顿陛下置之不理，不但如此，道尔顿还一直在从各方各面挤压教廷的权势范围，质疑教廷的传统。

其中最出名的一个例子，就是关于他唯一的女儿维茜·阿诺德公主殿下。

道尔顿没有儿子，他就公然将自己的女儿立为继承人，这事曾经在当时掀起轩然大波，虽然没有哪一条法律或是教典规定了女性不可成为皇帝，但在数百年来的传统中，无论是教皇还是皇帝，一向都只由男性来担当。

亚当斯教皇陛下曾暗示这一点的不妥，但却被道尔顿公然顶了回去：

“太阳的光芒同时照耀在男性与女性身上。”

太阳一向是萨诺的代表，教皇从此之后就再也未曾对此事发表过看法。

毕竟萨诺从未降世教导过人们，他只是向心存善意的人赐予了自己的力量。信徒们将世间万物皆归于萨诺，但世间万物对男人和女人没什么不同。

太阳一样温暖、天空一样广袤，无论是何种生灵，无论男女老少、容貌美丑，都可以一样在这片大地上行走。

给万物下定义、分出个高低贵贱的，从来都只有人类而已。

而公主维茜也并未令她的父亲失望，她接受着父亲的言传身教，本身也是一个目光长远头脑智慧的人。

她的父亲以机械打开人们对世界的新认知，她则聚拢了一批文学家艺术家举办聚会。那些新奇的言谈与辩论，随着印刷机的推广被送到了世界各地。

那些言论中并不缺乏对信仰的探讨，但都很温和，毕竟萨诺神力是真实存在的，是人人都见识过的。

他们并不否认萨诺的崇高与神圣，他们只是开始探讨信仰的目的与方式。

但这仍然对教廷的势力开始了进一步压缩，毕竟，教廷并不等同于萨诺，而萨诺什么都没有说过。

然而这一切，都在十年前深渊恶魔入侵的时候，被打破了。

教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回到了不可置疑的高位。

公主的文学聚会在教皇的强烈要求下被撤销了，但人们对机械的运用一直被保留了下来。一方面得益于道尔顿陛下的坚决态度，另一方面则在于民众中的反对声音。

在尝试过机械的方便后，除了最古板老派的家伙，没有人愿意回到曾经的日子。

教皇妥协了，但在此后的十年中，除了武器，所有的其他类机械的更替都被停滞了。

“帝国这些年……”代执政官叹了口气，“陛下越来越严苛强硬了，他和维茜殿下的关系也冷了下去。”

“他们政见不同？”

“是的。”代执政官摇了摇头，开始继续向下说。

公主殿下建议暂缓与教廷的对抗，至少，在一些类似于上等风盐每年供奉量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可以对教廷进行让步。他们应当先缓和关系，将深渊恶魔共同驱逐出这片大地。

但道尔顿陛下却斥她太过优柔，认为对教廷一步让步步让，他们必须从各个方面都与教廷相争。

而作为一位足够强势的皇帝陛下，道尔顿直接将维茜排斥在了政权之外，公主殿下就此沉寂了下去。

如今帝都中最活跃的是科布尔·阿诺盖比。他是阿诺盖比中与皇室血脉最近的一个，也是最出名的大贵族之一。

维茜殿下的沉寂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现在全力支持道尔顿的一切政策，并为之出谋划策。一年比一年降低的征兵令，就有他的手笔。

代执政官向后靠到椅子上，平静而木然地说道：“南边这些地方由于离战场太远，征兵还算宽松的了。在靠北方的一些地方，已经有人为了逃避征兵令而剁掉自己小指。”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让您把教廷的事情直接宣扬出去。就算民众们知道了，他们又能如何呢？再仇恨，他们也一样需要教廷的庇护，而道尔顿陛下……”代执政官摇了摇头，“成不了他们的另一个选择。”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但我欣赏这个世界。”一直未曾开口的魔王陛下说道，金色的眼中庄严与温柔的光辉同在。

“我会成为他们的另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