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夜,依照旧时惯例,长安城大放花灯,前后三日都不设宵禁,当今盛世承平,万国来朝。天子登五凤楼与民同乐,御楼观灯,而后向民众赐福。
月上柳梢,等长安的火树银花放过了三次,皇帝便吩咐起驾回转太极殿,御驾所行的甬道内尚有内侍和宫人在道边穿白衣行走,号为祛百病。
他同苏笙是定好了等自己在前面弄完了事情,便一同夜里出游,圣上特地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在外殿等着苏笙。
苏笙在宫内穿着白衣走了一遍百病,回到太极殿用暖炉捂着手等人,见圣上从外面回来也不避讳他身上的寒气,将自己的手伸入郎君的衣襟,嫣然一笑:“郎君,暖和些了吗?”
“暖和得很,”圣上替苏笙戴了一副昆仑奴的面具,而后将她身后的狐裘帽小心翼翼地罩好她的发髻,女郎的头上有金银玉饰,要是被他弄歪了反而不妙,“方才还冻得厉害,叫阿笙这样捂着便一点也不冷了。”
宫人为皇后择定的是一身官宦人家的娘子裙裳,时下女郎以衣衫的轻薄透为美,有大胆的还要穿鸡心领袒了半片□□,即便是冬日的衣衫也是分外轻盈,只是外面罩了一层厚厚的白狐裘保暖。
这狐裘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要包起来似的,显得人圆了许多,反而憨态可掬,圣上自己也拿了一个昆仑奴的面具挡在面前,“阿笙,咱们今夜去灯市上瞧一瞧,不管你喜欢什么,郎君都买给你好不好?”
他这番言论惹得人发笑,若放在别人的身上或许像是个阔气的富家子,急于在姑娘面前展示阔绰一般,但苏笙也知道圣上觉得这些不过是寻常的事情,只要圣上愿意,亦是轻而易举。
她还有些不习惯戴着面具同人讲话,女郎的手从袖中伸出,想要透一透气,昆仑奴的面具下面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面藏着满满的笑意:“郎君,那我要是都喜欢,你要把整个灯市都送给我吗?”
圣上见她被两句话就能哄得这样高兴,不觉莞尔,“只要阿笙乖一些,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但外面的人多,你要是和朕走散了,大概朕还要差人去兵马司调了人来寻你。”
车马是早就备在外面的,但元宵节的时候人山人海,他们乘车到了灯市外,也得下来行走,苏笙有狐裘裹着、面具罩着,并不觉得寒冷,虽然此处是天子脚下,但是真正有资格面圣的人不多,只不过她还是愿意少些麻烦,两个人都戴着面具,在灯市中穿行游逛。
上元节是情人相会的节日,不单单是那些爱凑热闹的人喜欢戴面具,青年男女中有那等矜持的人也会罩了昆仑奴面具一同出游,苏笙望着熙熙攘攘的人,不由得想起来民间一些传说。
“郎君,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那种鱼肉百姓的豪绅,趁着过节热闹时有美人出游,把人抢到家里面去?”
圣上猜字谜的时候赌赢了一盏花灯给她,苏笙自己提着这盏灯行走,看到街上的女郎珠翠环绕,有不少是独身出来看灯的,心中也微微有些好奇。
“若是真有这等事情,朝中早就吵开了。”圣上的脸上罩有面具,旁人也看不清他神情如何,“阿笙最近是看了什么逼良为娼的话本,还是听谁议论到了什么,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政党相互攻讦,哪里会放过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当街抢人这种事情或许真有纨绔子弟或是恶霸能做出来,但万一被人抓到了把柄,官宦世家的子弟不免前途蒙羞,而平常的恶霸也不足以叫京兆尹庇护。
“我就是随便想一想,哪有为什么?”苏笙觉得郎君稍有些无趣,她嗔了一下身边人,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万一有哪个人瞧中了女郎美色,就像这样捏住下颚,调戏要把人绑回家?”
她踮着脚靠近圣上耳边吹气:“小娘子,和小生回家饮一壶酒可好?”
“你们这些小姑娘……”
她在人群之中对君王这般无礼,皇帝却也不好说教些什么,好在附近的人也不关注他们在做何事,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仔细叫人听见了笑你。”
“有郎君在,谁敢笑话我呢?”苏笙一只手拿着花灯,另一只手被圣上紧紧握着:“郎君,你喜不喜欢我这样呀?”
“喜欢,阿笙怎么样都喜欢。”
圣上被她弄得又是头痛又是怜爱,她在宫中待得久了,见什么都新奇,过了半条街之后,帝后身侧近侍宫人已经拿了不少东西在手中,唯独帝后还是两手空空。
“阿笙这样天真,我真怕什么时候叫拍花子的把你拍去。”
圣上瞧着她欢喜,面上的神情不自觉也柔和了几分。
“哪有人拍我这么大的?”苏笙取笑他道:“郎君不是说没有人会拐我的么?”
“也不能说没有,”圣上蓦然一笑,他被苏笙这样一说,心下忽然也有些意动,“朕不是就将阿笙抢到身边来了么?”
论起权力之大,他便是天底下独一份的,世人评判皇帝的标准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他抢了一次还不够,又抢了人第二次。
苏笙不明其意,笑着啐了他一口,忽然瞧见前面有个支起来的算命摊子,想起皇室便是最爱看相一道的,不免眼前一亮,“郎君,我们去测一测好不好?”
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北门诣阙、等待天子与皇后赏识的方士异人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也不见苏笙如何喜欢这些,甚至不愿意他多接触这类人,但是今日出宫之后反而兴致勃勃,主动带着人去。
“哥哥,你去不去嘛?”苏笙瞧圣上不肯移步,以为他是嫌弃民间不如宫中,连忙催促道:“咱们就是图一个乐子,郎君快些过来罢。”
宫中测个面相就要扯到国运、地位、权力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测算的时候唯有忐忑,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放松?
“去,娘子都说去了,我岂敢不从命?”
圣上淡淡瞥了一眼身后内侍,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昆仑奴面具,只消一瞥便知这些奴婢心里在想什么,他用力地捏了一下苏笙的掌心,“小磨人精,一会儿人家要是把你说的不好,不要和郎君哭。”
天子从来就都是依着她的,便也牵着她走了过去。
算命摊子前有一对夫妻正在算卦,妻子扯着丈夫的耳朵,气呼呼道:“先生说我命里该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你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你说,另外那一儿一女你是同哪个贱人生的?”
这妇人的声音不低,叫帝后听了个清清楚楚,圣上微微一笑,这等人间烟火气在后宫是几乎没有过的,低头同苏笙说道:“要不然阿笙还是别测了,万一我们二人有些什么出入,岂不是伤了彼此情分?”
苏笙如今胆子大得很,她听了那对夫妻的吵闹,低声同圣上道:“有出入也没什么,就怕我的儿女多过圣人,那郎君岂不是要气得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