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条大路上，也照样有一辆马车。

驾车的人是铁传甲。他已替李寻欢驾了许多年的车，因此他驾的车要比另一辆来的更稳。而他驾的这辆车，也比另一辆来得更大。

因为这辆车中，坐的是两个人。

大路上没有一个人影，马蹄踏在泥土上的钝响，是这深夜里唯一的声音。

哮天犬在马蹄声中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路面颠簸，他的头也跟着起起落落，一下下敲在马车上。

李寻欢看他一眼，道：“哮天犬，你若是很困，可以先睡下。”

哮天犬的头依然撞在马车上，又猛地睁开一点眼睛道：“我不困！”

李寻欢道：“当真？”

哮天犬道：“当然是真的。我答应了主人要替你们辨认妖物，便一定会醒着。待你们平安以后，我自然会睡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怪不得杨戬曾说过，你是他最可靠的部下。”

那黑犬脸上神情忽然神采飞扬了起来：“他真的这样说过？”

李寻欢点了点头。

哮天犬得意的就好像连尾巴都要翘起来。

但紧接着，他的表情又突然颓丧下去。他道：“我……我当不起主人这样说。”

李寻欢问道：“为什么？”

哮天犬道：“他命我做的事，我失手过许多次。”

李寻欢道：“每个人都免不了失手的。”

哮天犬道：“我也在私下里抱怨过他。”

李寻欢道：“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哮天犬道：“被人劝说换个主人的时候，我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动摇过。”

李寻欢宽慰道：“生在这世上，总会有一些烦心的时候。会有这样的想法也难免。但至少，你至今仍然追随在杨戬身边。”

哮天犬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

李寻欢道：“不是什么？”

哮天犬道：“我哮天犬就算有些怨言，一生也只认定一个主人。但我也想过，要是我主人能为我流一滴泪，我哮天犬这辈子活得也值了。”

李寻欢没有说话。

哮天犬又道：“然后他真的为我流泪了，我却觉得很后悔。”

李寻欢的脸上原本还有微笑，这时却停住了。

哮天犬还在说道：“我是他养的狗，被他养了这许多年，应该是要帮他的忙，令他开心的。怎么能让他为我难过。于是我哮天犬下定了决心，今后无论是主人的什么命令，我都一定照办，别无怨言。”

李寻欢沉默了一会，道：“杨戬果然没有看错你。”

哮天犬道：“但是我能为他办到的事实在太少。若是我能再聪明一些，法力再强一些。我主人或许便不至于被他们暗算，也不至于被打下凡。”

李寻欢又停了一停，道：“‘他们’，是什么人？”

哮天犬忿忿道：“还不是沉香那伙人！我主人念及旧情，放了他们许多次生路。他们竟然要下手杀了他！”

李寻欢脸上的神情已经显得很难看。但这车厢的光线实在太暗，哮天犬根本没有察觉。

他道：“他们……要杀了他？”

哮天犬仍在怨愤不平道：“若不是我苦苦哀求，他们早已下了杀手！别人也就算了，那李哪吒乃是我主人同门师兄弟，出山以后不知被我等照拂过多少次，怎么能这般毫不留情？”

李寻欢无法回答这句话，只能勉强笑了笑，道：“这世上不懂得感恩的人，一向是有很多的……”

他突然很想喝酒。

李寻欢的手向腰间探去，却摸了个空。

他叹了口气道：“你说怪是不怪，我竟然也有忘了带酒的一天。”

马车外传来铁传甲的声音：“少爷，我明明看着你带着酒壶出的门。莫非壶里忘了装酒吗？”

李寻欢怔了怔，道：“你看见我带了酒壶？”

铁传甲道：“当然，我锁门前亲眼看见的。”

大路上依旧寂静。

李寻欢扭头向着窗外望去，见到夜幕低垂，树影摇曳，忽然有些心绪不宁。

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一点。

杨戬盘膝坐在马车上，这略略亮起的天光，已可以使人勉强看清前方的大路。

路上有些淡淡的雾气，但静悄悄的，就好像没有一个人。

可是杨戬却在等人。

他等的不是那些由魔家兄弟派出的精怪，他等的是人。

人总是要比妖怪来得更狡猾，也更可怕。

但是很少有人懂得这个道理。

阿飞一宿未睡，脸上却没有丝毫困倦之色。

这少年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则放在剑上，整个人也如这柄剑一般坚硬挺拔。

他略略回头，望向马车道：“再有最多一个时辰，就到了。”

杨戬道：“嗯。你也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

阿飞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放松警惕。”

杨戬道：“哦？”

阿飞道：“从前我在山上打猎，等到有些收获，打算回家的时候，时不时便会出现几头恶狼，与人抢夺猎物。”

杨戬道：“它们怎么会知道你打算何时回家的？”

阿飞道：“其实它们早已守在了那里，只是一直耐心等待，等到猎人收起了刀箭，才肯现身。”

杨戬道：“然后呢？”

阿飞道：“然后我便杀了它们，剥了他们的皮，拿到山下去卖。”

杨戬笑了起来。

他早已觉得这少年很是有趣。

阿飞道：“我说的虽是狼，但是有些人比狼来得更要狡猾，也更有耐心。对于这些人，你只能够将他们逼退，却很难杀了他们。”

杨戬道：“你说的很对。”

他又道：“你以前住在山里。”

阿飞道：“没错。”

杨戬道：“但现在却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