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在卫生间磨蹭了很久，出来时，他的脸色已恢复正常。

女人也已从沙发上起来，原又端起了那杯红酒。大约跟年轻男子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抑或是年轻男子的按摩让她心情松驰下来，她张开双唇，轻轻地抿了一口。

年轻男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他要回去了。

女人突然放下红酒杯说：“今晚你别回，陪着我。”

年轻男子感觉有点被什么东西击中，身体暗暗地打了个战。但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本来我是打算去艺术学院的，有段日子没去那边了。”

“改天再去，今晚我怕。”女人说，目光里满是渴求。

年轻男子想了想：“那好吧，我去楼下睡，您也早点休息，时间不早了，都凌晨一点了。”

女人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道：“别去楼下了，就楼上吧。你在楼下，我也怕。”

年轻男子脸色倏地一变，看女人的目光也极其复杂起来。女人受不了这目光，扭过头，先行进了卧室。

过了好长一会，楼上的灯黑了。

此时已近子夜时分，谁也没想到，银河这坐高端小区，就在女人楼前，花坛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女人家楼上窗户。

站在花坛里的也是一位年轻男子，不是宫渡，年纪跟前面陪女人说话的那位男子差不多。但两位身材就很不一样了。楼上那位体格强健，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的。花坛里这位，却面目清秀，身姿秀长，颇有点玉树临风的样子。

这个特殊的晚上，这位年轻男子在楼下站了很长时间，虽然看不清楼上发生的事，但进入楼内的人，他却一个个地看到了。包括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那位，以及后来去过楼上，匆匆又走掉的那位。

年轻男子很矛盾。好几次，他都从花坛里走出来，往楼门方向去了。

他在心里一遍遍说，我要上去，我必须上去。可是脚步快到楼口时他又折身回来。有两次，他在花坛里狠狠地跺了几下脚，感觉要离开花坛，离开这个小区，走出这个黑夜了。

可他又固执地站下不动。

花坛里印满了他的脚印。

此时，花坛里的男子看到楼上的灯忽地灭了，心里猛涌上一大片黑暗。他感觉眼前啥也看不着了，可耻呀，他在心里诅咒了一声。蹲下身，背对着楼的方向，蹲在密密的花草中间。

可以看见，他很痛苦，他的身体几乎痉挛起来。虽然蹲着，但肩头的抽搐是极其明显的。

他不敢想象楼上发生了什么。类似的场景其实他以前也遇到过，他脑子里至今还清晰地记着第一次撞见他时的情景，那次真是把他们三个都尴尬坏了。

三个就是他，健壮的年轻男人，还有他母亲。

一想母亲，年轻男子就有种说不出的苦味。过去的事就也罢了，年轻男子真心受不了的，是母亲跟健壮男子难以理解的关系。自从那个比他健壮的男子走进他家，他们母子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年轻男子开始不爱回这个家，更是惧怕回这个家。

跟他相反，那个比他健壮的男子，反倒成了他家常客，随时听候他母亲召唤，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

他恨那个男子，可是……

可是他又同时喜欢他，有点离不开他。

这真是一种鬼怪的感觉。

世间有太多这种鬼怪的感觉。比如现在跟他在一起的女人，那个躲在金河花园16号楼801室不敢出来的女人，也同样还给他这种鬼怪的感觉。

哦，还有那个年轻的警察宫渡。

世界真乱，乱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真想躲进游戏里，永远也不要出来。

可他想出来，想变成一个有主见且勇敢的男子。母亲一直希望他能变成这样一个男人，他做不到，所以让母亲失望或是伤心。

此时此刻，年轻男子真的有一种冲动。他想杀人，真的想杀。这样的冲动他跟那个比他健壮的男子表达过，人家根本不相信，用充满了不屑的话语嘲笑他：“你也想杀人，省省吧，生活不是游戏，别以为你在游戏里杀人如麻，就在生活中也能下得了手，两码事。”

他被对方看穿了，这很令他沮丧，也让他对自己充满了恨。他是一个没用的人，一个胆小如鼠总想躲在哪里求得保护的人。他真的很没用。

夜已经很深很深。花坛里的男子仍然顽固地蹲在那里，像是有无数个不甘心，更像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执拗得很。

风吹过来，一脉接一脉的。尽管风很柔顺，但年轻男子的双肩还是抖了起来。抖着抖着，他就将脸埋在双掌里，使劲地揉搓着眼睛。

原来他是哭了。

黑夜里真的传出一片呜呜的啜泣声。

那好象又是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