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海波长长地叹了一声,讲了一件非常骇人的事。
他三岁时母亲不在了,父亲娶了继母。四岁半时,继母给他家生下了一个妹妹,有次继母让他去打酱油,贪玩的屈海波回来路上打碎了酱油瓶子,惹得继母大怒。狠心的继母对他狂揍一顿后还不解恨,竟然残忍地拿剪刀咔嚓一声把他下面剪掉了。
继母恨他是个男孩,继母也恨自己没给屈家生下一带把的。
“那你为啥还娶她啊?”良久,女人才问屈海波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屈海波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废人”,就不该娶林岳梅。
“你这不是害了她吗?”女人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屈海波回答得倒很清晰:“是师兄让我娶的,师兄让我娶,我不能不娶。”老实的屈海波说。
女人知道屈海波说的师兄是谁,就是自己丈夫苏凌风。
当年那个工地上,但凡搞技术的,都是苏凌风的弟子。苏凌风不喜欢他们叫师傅,让他们称师兄。
“他让你娶你就娶啊,你个傻子!”女人惊了半天,近乎带着诅咒地道。
屈海波低头道:“师兄待我不薄,我这饭碗,等于是他给的,他的话,我得听。”
女人看着屈海波,忽然不知说什么了。只听得心里恶浪滚滚,电闪雷鸣。
本来这事,是会压下去的。屈海波也没打算找谁说理去。孩子的事他打算认了,就算心里再烦,这爹他也得当,而且跟女人保证,他会当好。他求女人一件事,让他们俩个以后别过分,暗着来行,明着,他受不了,他也不能保证哪天受不住了,做出傻事。
女人将这话原原本本说给了苏凌风。苏凌风先是沉默着不作声,女人连续问他几声,听见没有?苏凌风忽然怒了,丢给女人一句:“凭啥说这野种是我的,想让我背名,门都没!”
女人嘴巴动了几动,她真想问,不是你,还能有谁?可最终没问,只是恨恨道:“是男人,做了就敢担!”
没想苏凌风脾气比她还大:“你想当好人,只管去当,可别拉上我!”
女人心里那个恨啊,怎么就成她想当好人了?
女人到后来,果然当起了好人。
这个空气中不停地散发着石榴和海棠香气的夜晚,女人算是把她跟林岳梅母女间的恩恩怨怨讲清楚了。女人说,她开始并不想收养屈颖的,可这孩子太受罪了。打一生下来,就遭各种罪。女人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林岳梅的各种不满。宫渡能听得出,女人是从林岳梅做母亲的能力讲起的。林岳梅这方面的能力真是差到极致。同样的话,宫渡在另一个女人,长得漂亮兼性感的伊雪芬那里也听到过。
林岳梅真是不具备这能力。
她慵懒、散漫。做事没有条理。不喜欢做饭,不喜欢洗衣。家里常常乱糟糟的,跟猪窝没啥两样。
“她咋就那么不懂条理呢?”女人表示很纳闷。
另一个女人的叙述也是同样:“她那个家哟,不能叫家,锅可以一周不洗,碗可以半月涮。至于孩子,那就更是脏得让人没法抱。”
幸亏有屈海波。这是一个话很少生活中几乎没有脾气的男人,不管林岳梅把家糟蹋成啥样,他都能忍。下了班回来,默默地收拾屋子,涮碗洗锅,把林岳梅弄乱的东西一一归位。孩子有病了,林岳梅不知咋弄,一个劲地带话给他,让他马上回家。
工地离他们住的地方远,屈海波又担着两个工程的技术员,常常是这家跑完跑那家。可一接着林岳梅的口信,就啥也不管了,再重要的工作也能丢下,心急火燎往家奔。到了家,就发现不到一岁的屈颖光着小屁股,丢在床上。屈海波会说:“怎么能把孩子这样放床上,这样会感冒的。”
林岳梅拧起眉头,像个小姑娘一样问屈海波:“她浑身烧得那么厉害,不光着咋办?”
屈海波就心疼了,一边紧着给女儿穿衣服,一边说:“发烧就拿毛巾拓,或者拿酒精擦,脱了衣服扔床上,感冒会加重。”
“我可不敢碰她,她身子那么小,再说酒精在哪里,我找不到。”林岳梅非常无辜地说。
类似的事情很多。讲三天也讲不完。女人只是举了几个例子,让宫渡相信,当初抚养屈颖,真还不是因为怀疑,而是确确实实看不过去。
女人原想,帮他们带一段时间,等屈颖大一点,他们就好带了。谁知屈颖两岁时,发生了灾难,建筑工地上出事了,一次性死了两个人。这两个偏偏又是她好友的丈夫。
屈海波和伊雪芬的丈夫郑青林!
更让女人心抖的,屈海波完全能躲过那场灾难。那场至今想起来还让她胆寒的灾难,死的应该是她丈夫苏凌风。
屈海波为了救他师兄,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苏凌风,这才让苏凌风躲过了一场劫难。
而他自己,则被坍落下来的水泥块砸破了脑袋。
女人陷入了巨大的悲恸中。
林岳梅也陷入了巨大的悲恸和茫然中。她甚至搞不清,自个嫁的男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这一天是农历十六。事故那晚,月儿很圆。
可女人的心,却碎在了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