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不再沉默2(1 / 2)

罪岸 许开祯 2179 字 2021-04-17

月儿真圆。

四合院坐落在江原县城北关一条叫潆洄的巷子深处。院里清静空寂,月光将它忧伤的轮廓勾勒出来。

一簇四季海棠开在院墙里,黑夜里的海棠已经看不出它是花开还是花败,却有淡淡的花香弥漫院中。

一株石榴孤零零地立在院子中央,树影婆娑,枝叶繁密。

正中的三间堂屋上了锁。西边这屋里,女人说话了:“你还是跟来了。”

宫渡笑笑,他路上有点小折腾,车子抛锚,耽搁了半小时,司机人好,又给他叫了另一辆车,他才能在女人彻底入睡前赶到这里。

“我必须见到您。”宫渡又说。目光往屋子深处瞅瞅,这间应该是女人常来居住的,一张干净的床,用帘子遮着。他的身后是锅碗瓢盆。

女人偶尔回来时,就在这间屋子,做饭也是。

“你这孩子,有点烦人,知道不?”女人似是哀怨地说了一声,捋捋头发,衣襟入整齐地掖了掖,在宫渡面前坐下。刚落座又弹起来,记起烧的水壶了,问宫渡喝什么茶?

宫渡问女人有什么茶,女人一气报了四、五种,宫渡说来杯“碧螺春”吧。

女人柜子里找半天,宫渡听见瓶瓶罐罐相碰的声音,心想女人家哪来这么多茶?

“茶都有些年成了,我没心思喝,一直放着。不过这罐碧螺春是新的,上个月回来时孩子他舅送的,他捣鼓茶。”

“哦。”宫渡像是搞清了这个问题,可又疑惑,吴月姝没弟弟也没哥哥,她是独女,孩子哪来的舅?

“是老范,当年上班时,他对我好,对孩子也好,就认他做了舅。一晃也老了,五年前退的休,最近病着,儿女们远,没人照顾,住院也是自个去的。”女人额外说了这么多,算是把这个舅交待了清楚。

宫渡心里暗暗兴奋,这个老范他知道,早先是江原县文化的馆长,是对艺术非常着迷的一个人。女人说着范馆长,证明他对女人的调查是正确的。女人并不寻常,参加工作前,她在文化馆干过一段时间的临时工,那个时候的馆长就是老范。也是在老范的推荐下,女人才去了艺术学院上学。那时艺术学院还叫海东女子师范,女人是那里的优等生。按现在的说法,就叫学霸。

女人从艺术学院毕业后,本可以被正式招进江原县文化馆。老范还指望她去文化馆新成立的群众舞蹈中心里教舞蹈。女人在艺术学院学的很杂,舞跳的好,对音乐、绘画也着迷。

但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大约就是文化馆有个舞跳的很好长相也很不错的女青年被人搞大了肚子。那时候搞大肚子还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女青年受不了众人的白眼,喝毒药死了。

这事闹的动静很大。传成一股风。具体是哪个男人搞大了女青年肚子,到最后也没有落实。有人说是主管文化的副县长,有人也说是馆长老范。女人确信不是老范,老范自己也这样说。但究竟是哪个该死的男人,最后公安也没给出个说法。

但文化馆那一年是彻底臭了街道。名声坏到了极致。女人对进文化馆一点兴趣也没了,老范到后来也不敢强求,只能由着女人。正好那个时候路桥工程公司招工,女人就报了名,最后进了苏凌风所在的路桥工程公司。

那时候,路桥工程公司还是县属企业,很牛的。

这便是女人的经历。

女人这番话,还有院里看到的情况,以及屋子里的摆设,女人的品味,比如爱喝茶,比如善养花。还比如宫渡此时从床边看到的两双舞鞋,以及几幅铺在墙边桌子上的画。那些零乱的画笔,颜料,让宫渡更加确信,女人去艺术学院小二楼干清洁,绝非生活所迫。如果没有其他更隐秘的理由,那么,女人就是为屈颖去的!

宫渡感到这段时间的功课真是没白做,至少女人在他眼里越发清晰,也越发接近真相。

“人老了是有很多不便,儿女们又都忙,没法天天陪在身边。”宫渡随意地附和一句,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惊到女人。他想跟女人多聊几句,也让女人有个缓冲。不至于他一来,就把女人的底子抖开。

“所以,怕老哩。”女人并未感觉到宫渡有什么变化,她已泡好茶,双手递过来,宫渡一边说谢一边接过杯子。赶了这远的路,还真是有些渴了。

“你去过廖医生那了?”宫渡刚要喝茶,女人问。宫渡知道女人会问出这句,嘴巴忙又从茶杯上移开。

“去过了。”他说。

“你原本可以不去的,我听廖医生说,你那不是病,用不着治,放宽心情就好。”

宫渡没想到她还会跟廖健谈他的病,有点感动,正要说谢呢,女人又道:“对了,你去廖医生那里,不是为了调查我吧?”

这话问的突兀,宫渡突然就不知怎么说才好。他去廖医生那里,坦率讲,跟女人无关。开始只是为了李镇道。宫渡始终觉得,有些话,李镇道不肯讲给他,但会讲给廖医生。

每个人都需要倾诉。宫渡不相信李镇道是个能把什么都能自我消化掉的人,同样也需要倾诉。

作为病人,向医生倾诉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何况他们之前就是朋友。宫渡记得,李镇道曾经跟他说过这么一句,他在这个世界上朋友并不多,廖医生应该能算得上一个。

既然是朋友,他们当然可以无话不谈了。何况银河的事,廖医生本来就知道的多。

他抱着一线希望,想从廖医生口中多了解一些李镇道,甚至多了解一些艺术学院。但廖医生那张嘴巴,实在是太紧。宫渡往他那里跑了那么多趟,除了享受到他的催眠治疗和心理辅导外,其他的,半句也没听到。

每个人都有原则。这是廖医生送给他的一句话。

“我是医生,我只负责治病。”这也是廖医生说过的话。但宫渡总有一种感觉,廖健不只是医生,他好像还担负着其他什么。宫渡说不准。但宫渡绝没想过从廖医生那里调查女人。真没必要。

不同的人,打开其内心的方式不同。宫渡觉得如果借助外力,女人这张嘴巴是很难撬开的。所以他宁可让她撬开的迟些,但也要坚持一切疑点自己来解。

“我不是在调查谁,我只是想搞清一些事实。”宫渡说。

“这个世界,有什么能搞清呢?”女人显出悲观的样子,说出的话里有一种悲怆。

“您跟岳梅阿姨吵架了?”宫渡顺着话头,提到了林岳梅

女人垂下头,想了想。她的样子有些别扭,好像宫渡问这事,让她很为难。

“也不算吵。”过了一会,她说:“我知道她心里苦,让她多骂几句,心里好受些。”

“您难道心里不苦?”

女人猛就怔住了,她没想到宫渡会问的这样直接。

屋子里便又沉默起来,只听到宫渡唏溜、唏溜喝水的声音。风把海棠的花香吹进来,裹挟着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