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渡并没有被钟好送回学校,其实也没法送回,那不过是钟好用来打击他的话。海大法学院不是他的家。他已经本科毕业,就算要考研,也跟学校没关了,要么从公安局考,要么就回家里去考。
可他的家在哪?
确定是害了那种怪病后,钟好反复问过他几次,犯病原因?
省里来的专家明确告诉钟好,这种病一定是小时受过什么刺激,脑海里积满了血,平时都沉潜着,就跟地下岩层一样。遇到特殊情况,比如罪案现场,那些喷出的鲜血就会把他脑海中死海一般的记忆激活。
“病人一定有过惨痛的记忆。”这是专家亲口跟钟好讲的。
钟好想搞清这些,以确定他还有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刑侦队。
可宫渡死活不讲。一口咬定自己的过去是干净的,根本没见过血,没。小时候连杀鸡的场面都没见过呢,怎么会留下那样的记忆,真没。
钟好将信将疑。
没被退回去,没被立即除名,是钟好多少还有些舍不得他。毕竟他是从海大法学院那么多优秀的学子中发现的。这事当时还令钟好非常自豪,觉得发现了一个人才。现在退回去,等于是钟好自己打自己的脸。
钟好不喜欢这样,他的脸没人敢打,自己更不能打。
“那就先留着吧,但要把病因搞清楚。给你一段时间,自己克服。”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省里来的专家告诉钟好,晕血症并不可怕,说白了就是一种心理障碍,因为病人有过惨痛的记忆,那记忆顽固地留在心田里赶不出去。
“跟恶魔一样。要通过正确的心理引导,让他走出那一片灾难,这症就克服了。”专家说。
钟好就把希望寄托在专家的话上。可宫渡死活不告诉小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令钟好既气恼又无奈。最后决定让他暂时离开刑侦队,去档案室。那里面有那么多刑侦档案,足够他看几个月。
“听着,自己的办法自己想,既然属于心理问题,那就从心理上想办法解决。要是再让我看见在现场晕倒,神也救不了你。”
这是钟好让他去刑侦档案室前说的话,等于最后通牒。为了给他留下可怜的一线机会,钟好做出决定,除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外,比如大侠,李活,还有钟好自己。晕血症这件事,谁也不能讲出去。
就算是内部人员,也坚决不能讲。
可新来的梅晶居然也知道了。这令宫渡很不爽。更不爽的,梅晶那句“你要小心点”,等于又是在提示他。
这种病最怕提示,等于是未进现场就已把你心底的那头魔给激活。
梅晶说完那句话后,宫渡有过不进现场的念头。怕万一进了现场,再出现类似情况咋办?
而且现场有郭涛他们,宫渡可不想在这几个人面前露丑。
宫渡对郭涛影响不大好。这可能跟当初招他有关吧。当初去海大挑人的,是郭涛和钟好。
宫渡其实是不想来公安局的,或者说,他还没想好毕业后马上就工作。他想读研。大学期间最欣赏他也给他关心最多的卢野波教授也不赞成他马上工作。
“考我的研吧,我看好你。”卢野波说。
卢野波还为他准备了一套资料,针对性很强。可以说,只要他用点功,将那套资料吃透,考取卢野波的研究生并不是件难事。
但钟好看中了他。钟好从那么多人里一眼就相中他,说来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要说他在大学里,也并非十分优秀,功课是读的好点,但他有些偏执,遇见问题死钻。按时兴的说法,就是不开窍。
不开窍的人很难当好一个警察。这话也是卢野波教授说的。
但钟好看中了他。钟好远远地指着他,跟教授卢野波说:“就这小子了,我喜欢他的眼神,还有整天思考的样子。”
宫渡那时候走路,常常是低着头的,心事繁重的样子。这应该是缺点,没想到了钟好眼里,竟成了喜欢他的理由。
可郭涛不喜欢他,甚至非常讨厌他。
“瘦得跟麻杆一样,一拳就能打出五里地。”这是郭涛取笑他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这小子经常阴着个脸,看人总是用一只眼睛,另一只似乎不会动,但动的那只明显是个恍子,是在引开别人的注意力,真正起作用的,却是不动的那只。典型的阴阳眼啊。”郭涛深叹一声,好像他对阴阳眼极其憎恶极其害怕一样。
宫渡当时心里就纳闷,郭涛怎么连阴阳眼都能看出来?记得小时候,大约五岁吧,有个算命先生就跟他父亲说,你家儿子长着一双阴阳眼,一只眼看天,一只眼看地,这世界没什么能藏过他眼睛的,了不起。
“但长这种眼睛的人,一生极为凶险,因为他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那些。”算命先生说。
“好自为之吧。”说完算命先生又叹一生,钱也没要,背起他那个帆布包走了。
多年以后,郭涛又看出他是阴阳眼。宫渡不能不惊,因此也对郭涛有了一层戒备。因为郭涛接着就说:“我敢打赌,他肯定经历过什么。”
这话令宫渡心惊肉跳。一个人怎么可以通过别人走路的姿势还有看事物的状态来断定他有什么经历呢,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连着选拔三次后,宫渡竟然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现在最后十人的队列中。
那一年的选拔要说也是很严格的,钟好正在风头上,连着办了几起大案,让他不只是在银河,在海东整个警界也名声大振。
省公安厅甚至点名要将他抽到省厅刑侦处,可钟好摇头拒绝了。他说他喜欢银河,不想离开。
最后的选拔赛中,宫渡以一胜十,十人竞争中顺利拿到第一。这让钟好非常兴奋,可郭涛却拉起了他那张马脸。他用非常实诚的话说:“我就是看不上这小子,神神经经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那你说怎么办?”钟好倒显得民主,他想跟郭涛商量一个折衷的办法。
后来郭涛选择了跑步。宫渡记得很清,是大热天,郭涛指着操场说:“跑四十圈,他要是能撑到一半,就把他带回去。”
于是就跑。
跑到第五圈时,钟好先回了楼上。大约他也认为中了郭涛的奸计,天气那么热,站着都让人发怵,甭说跑。一圈四百米,十圈怕都支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