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1 / 2)

天快亮了。

芥川龙之介一边奔跑一边在心里估量着时间,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满地都是亮晶晶的水洼。深夜的寒气比起前半夜更冷了几分,而天边的月亮沉沉坠在地平线上,看起来就要落下去了。

这几天舍曲林都是赶在凌晨前回来,大约在四点多不到五点的时候。有一次他去便利店买牛奶和食糖,老板给他结账的时候看了他两眼说你是不是芥川龙之介,林君家的小孩子?接着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就笑着和他说你哥哥真顾家,每天都来得那么早,比附近的主妇都勤快,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没有他可以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他认识。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那句话的重点。但是,他没有反驳店老板嘴里的那句“你哥哥”,只是接过塑料袋和找零,在老板好奇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芥川龙之介至今还记得当时那种触电一样的感觉,心脏猛跳,血涌到身体表面,脸上浮着一层热气的感觉--他没有反驳,他撒了谎。

但是,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依然走在回家的路上,并没有转头跑回店里和老板解释他和舍曲林的关系。他只是提着袋子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打开家门,把一升装的纸盒牛奶放进冰箱,又走到厨房,把白糖倒进空空的玻璃糖罐里。那糖罐上有着美妙的浮雕花纹,是一起逛超市的时候银挑选的。

舍曲林正围着围裙戴着白色的帽子炸天妇罗,秋虾的尾巴像枫叶一样红,裹着一层纱一样薄的金色面衣。

男人听到背后的声音就转过头,看到他买了糖后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打招呼,说龙之介辛苦了。

“来尝一只虾吗?”舍曲林用竹编的小盘子把鲜虾天妇罗一只只地沥好油盛出来,芥川龙之介看到一旁摆着打开的《传统料理的奥秘》--压着书的是一个很小的厨房秤,金属台面上还留着几粒盐。

他夹了一只虾,蘸着酱料吃掉了,酱料是松鱼干汁、鲣鱼酱油和砂糖调出来的。舍曲林站在旁边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人很喜欢做饭,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厨艺很没自信,虽然用厨房秤仔细斟酌用量后就不会有过分的咸淡问题。

被这样看着,即使是咸涩到发苦的地狱料理也忍不住会像咽下了珍馐一样露出笑容的,何况虾的味道也确实非常鲜美。薄如蝉翼的天妇罗衣在被牙齿碰触到的瞬间就破碎,而虾肉鲜得像是要在舌头上弹起来了一样,酱汁也只是增添了这份美味,丝毫没有压倒那种清淡的甜味。

“很好吃吗?真是太好了。”舍曲林很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起来。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快乐,而每当这种时候他的气质也变得开朗起来,像太阳一样让人感觉很明亮。

而当时的他--在吃着那只虾,看着这个人的笑容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生活像白开水一样平淡,这是芥川龙之介从一篇散文里看到的句子,散文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句话却一直留在脑海里。

他想,如果他们的生活能像水一样平庸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想要来打扰了。

太宰治,海迷纳,梦境和月神……对他们而言就都是无关的人和不相干的事情了。

--让这种生活继续下去,再久一点,永远不要结束。如果舍曲林希望自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他就这样去做,或许也是能做到的。

说到底,他只是想看到他的笑脸,他只是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快乐地生活下去。

芥川龙之介很少看类的作品,但偶尔也会在报纸上读到一些。在那些家的笔下,一个健全而符合传统美德的日本家庭通常都由贤惠的妻子、威严的丈夫与一男一女的两个孩子构成。看完之后他通常会下意识地把自己与书中的内容比对一下,然后发现他和银虽然确实是标准的兄妹,但他们的家显然不符合这种定义。

盖因为舍曲林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威严,而且也不是他们的父亲。芥川龙之介很多次想过他们的关系,比起师生显然他们更接近家人,但舍曲林也从来没有想过认领他们作为子女--也没有让他和银叫过他哥哥。

他们只是很亲密地叫着彼此的名字,如果是一个家庭,这个家庭也太奇怪了。可芥川龙之介觉得没有别的家比这个小小的房子更温暖,因此有没有固定的身份称呼已经无所谓了。

他们就是一家人。

总之,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担心。

因此,他已经和银说好,在处理完事情后他会悄悄的回来。一定要在林先生回来之前回到卧室,就像他一晚上都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

芥川龙之介的步伐猛地停了下来,跑步都没有乱的呼吸此时骤然间急促了一下。

不远处那座熟悉的小房子里,除了他和银的卧室,别的窗户都是亮着的。

包括舍曲林的卧室。

他的头脑一瞬间有些空白,那种不常有的、后背浮出一层热气的慌乱感又出现了。芥川龙之介没有逃课打游戏的经历,如果他尝试过那些他就会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你翻墙从学校跑出去玩得正开心,忽然朋友发短信告诉你班主任点名查人”。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这是林你自己的被子吗?”

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芥川龙之介还是下定决心,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门廊的灯光像暖色的流水……然后下一刻,芥川就听见一个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声音从林先生的卧室里传了出来。

说是熟悉,是因为确实听过很多次,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只是听见就会下意识地拿出对敌的警惕心。然而不熟悉则是……他从没有听过老板用这种欢快的声音说话,每一句话的尾音都甜腻腻地上浮,仿佛是黏在糖纸上的太妃糖。

声音的主人显然没有任何羞耻心:“啊,不用不用,反正你也没有用过,不用换新的--我不客气了哟!这个枕头也可以用吗?我真喜欢你的审美,配色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