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他天生冷脸吧，可平日里这人也像有什么社交恐惧症一样不合群，就算有人主动和他聊天也不愿多说两句。几天下来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性子，就没人上前自找没趣了。但是，芥川龙之介对这种通常被称作“排挤”或“冷暴力”的事情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倒不如说他完全不需要他们，因此没有也无所谓--他只要没有工作就一个人看书，虽然是没有上学的小孩，可自学时的样子比那些偶尔来买书的在校生还认真。

真是的，林先生到底是从哪找到的这么一个怪人啊？

想到那个总是一袭黑色长披风，戴着一顶黑色圆礼帽的青年，女店员又忍不住发了会儿呆，手里的抹布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盖住了刻着书籍分类的黄铜标牌。

芥川龙之介与芥川银，这对兄妹是林先生亲自带到这里拜托老板照料的。他们的年纪在店里算是最小，虽然是未成年的孩子，但做事倒是有种与年龄不吻合的稳重。

虽然如此，能把这份工作给他们还是因为介绍人是林先生。老板不愿意招收童工，而他们这间书店由于清闲，薪水和环境又好，虽然在贫民窟旁边但每次招募店员还是有很多人投简历--因此人手从来都不会不足，甚至还有在兴趣爱好与学历上挑拣的余裕。

但是，那是林先生的委托。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清晨的时候过来，因为太过吃惊，以至于没有意识到他背后还跟着两个孩子。

想来老板也像他们一样吃惊吧。

谁都知道林先生只会在傍晚或深夜里拜访书店，老板允许他在店里随意走动，做任何事--但林先生来了也只是看书，甚至比别的客人都更有礼貌。

--被他看完的书籍最后会回到原位，被他翻过的书页从来不会有丝毫损伤，就连他常待的座位，手绣蕾丝的坐垫在他离开时都像没有人坐过一样整齐。他的来去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像一个只在夜色里出没的影子。

老板对他总是纵容而关心，他叮嘱他们不要因为关门就赶他走，如果夜太深，只要林先生还在店里看书，就不要关灯。

以这样亲密的关系，如果是林先生提出请求，老板一定不会拒绝吧。她如是想。

老板一定很喜欢他。

--其实，他们也是。

在这间书店里，大概没有店员不喜欢林先生吧。虽然他有些过于苍白，年纪轻轻就一头白发，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健康，而且因为行踪的神秘又有一点幽灵的嫌疑，但是为人却比外表要柔和很多。他来店里的次数不定，有时候连着几天都会过来，但也有一个多月都看不见他的时候。

但无论什么时候，他每次来店里都会带一点小礼物，有时候是一束应季的鲜花，有时候是手作点心的礼盒。每天上班的时候店员们都盼望着看到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当那个穿黑色披风的男人真的出现在镶嵌玻璃的木门后的时候，店里的气氛确实像过节一样充斥着隐秘的快乐。

--如果林先生带来了鲜花，老板就会亲自下来把它插在前台的拼花玻璃花瓶里。而如果是点心，老板就会把它分给众人，余下的拿去楼上的办公室，大概是作为他们聊天时的茶点，她想。

她也吃到过林先生带来的曲奇饼。

至今仍然记得那块曲奇的味道。松软的红丝绒曲奇，虽然因为是软曲奇而没有那么精致的外形，但味道却十分美妙。曲奇并不很厚，但无论是弹性和松软感都做得很好，咬开后还令人惊讶的流淌出了苦却香醇的巧克力流心--后来休假的时候她特意沿着美食攻略转遍了横滨有名的甜品店，但都没有找到类似的味道。

是手作吗？是谁的手作呢。这么精致的点心，男人应该是不会有心思做的，大概是妻子或女友吧。像林先生这样年轻而英俊的男人，伴侣理应是一个温柔又擅长厨艺的好女人--虽然因为从没有在他身边见到过，他们也只能想象。

但是，在芥川兄妹出现后，这些想象又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一个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的男人，身边却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外表看起来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的孩子，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呢？难道是女朋友的弟弟妹妹吗？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银和龙之介的外表都非常漂亮，如果有姐姐，也一定是清丽的美人。

很多人都在暗中好奇，但无论问银还是拐弯抹角地去问林先生本人，得到的都只有礼貌的微笑。而如果去询问龙之介--她又想到了那双黑沉沉的瞳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确实，没有人敢问芥川龙之介这个问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最重视的人除了妹妹芥川银就是林先生，而对于这两个人之外的陌生人他则完全不在乎。

如果林先生不想说某件事，那么芥川龙之介也必然不会说。

--如果去问了，不但得不到答案，没准还会被打吧。

私下互相询问的时候，发现对方都这么想。

想到龙之介看着林先生的背影时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摇头。如果不是这两人的年龄差距看着不是很大，在外貌上也完全没有相同的地方，她都要觉得林先生是芥川兄妹的父亲或长兄了。

一个人对其他人的态度是不可能被完全掩盖的，银就不说了，本来就比哥哥柔软一些的她在林先生来店里的时候总是会主动走过去，而芥川龙之介看到林先生时，神色也会微微变得柔和。

很难形容那种气质上的变化，就像春风吹绿了柳树的枝条。

因此，每一个看到他们三个相处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