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滴冷血(2 / 2)

他直起身,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或许是心跳得太快,他的大脑就像沸腾起来了一样混乱,已经无法再继续祷告下去了。

海迷纳张开手指,听到自己喉咙深处发出沉重的吸气声,那声音像干涸的水龙头在竭力从管道里抽取最后一滴水。他垂下脖颈,凝视着手里那块纯金的吊坠。

烛火跳动的光照亮了它上面的文字,那是古老的拉丁文,记录了教会创始人对后人的训诫……

在光滑的黄金上,在告诫的警训旁,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钴蓝色的瞳仁深处藏着黑暗的宇宙,紫色的极光像火焰一样闪烁。

--只要一滴血,那片幽邃的宇宙就会像影子一样降临。

海迷纳的手指猛然蜷缩起来,他死死握住吊坠,像抓紧一根稻草一样把它按在心口。信仰、意志与奉献的决心骤然崩碎,什么时候,他的眼睛什么时候,被污染成了紫色?

不。

不对。

一切都错了。

他……他不叫海迷纳。

为什么他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明明是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不,但是他应该叫什么?

海迷纳喘息着,呼吸声沉重得像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

为什么他会到这里来,他……他难道不是虔诚的信徒吗?为什么会杀掉教会指派来的阿梅利亚主教,又夺走她的身份?

他是谁?

大脑已经完全空白了,他不该恐惧,可惊恐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记忆终于从最深的深处浮现,他想起来了,在那个满月的夜里--教会的大部分人都进入狩猎之夜,他负责看守祭坛的夜里--

在亮得出奇的澄明月色之下,他听见了祭坛上骷髅的低语。那声音舔舐着他的耳膜,像鸟雀扑打着羽翼。

“到这里来吧。”一个清澈的声音这么说。那是愉快的、无忧无虑的、像月光一样明亮的声音。

这一定是天使的指引吧。

于是,他爬到祭坛上,伸手触碰了枯骨眼眶中渗出的一滴鲜血。

海迷纳抱着金坠子颓然软倒在地上,侧脸没入冰凉的水里。

雕像倾倒出的水已经在地面上积成了小小的一滩,他钴蓝色的眼睛颤动着,一点点的、不由自主的看向水泊中自己的影子。

紫瞳的青年在倒影中和他对视。他看到自己的唇形微动,无声的吐出一句话。

“如果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用血让自己舒服一些呢?”

海迷纳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影子,过了不知多久,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松开,黄金的坠子随着链条坠地的哗啦声滚落在一旁。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像长着棕褐色半透明翅膀的虫子一样窸窸窣窣的摸向腰间的口袋。

他握住了血瓶,把它举到面前。朦朦胧胧的玻璃上映出他瞳孔涣散的双眼,然而他只是看着瓶中的鲜血--教会提供的血圣女的血中有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即使摇晃也不会散开。

那是他从祭坛的枯骨上偷走的,第二滴冷血。

芥川龙之介站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外,拽动细绳让门上悬挂的铜铃发出清越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他皱起眉头,本能的觉得不太舒服--就像这个地方一样。

和一楼不同,二楼的装潢更复古也更压抑,从地板到扶手和墙壁,所有的地方都铺着深色的雕花木板,而光源却只有墙壁上一串小小的铜灯。他仔细观察过,所有的灯台都是一种丑陋的怪物雕像,它们枯瘦的身躯上生长着多孔的头颅,脊背弯曲成很高的驼峰。

黏腻的、阴冷的、肮脏的,仿佛穿着潮湿的衣服,布料粘在皮肤上。他压下心中的躁动,将罗生门在背后张开的利齿收回,等待着老板把门打开。

--老板从不允许店员进他的办公室,如果需要送东西,就摇晃铃铛。

因为他被安排的职责是打杂,也就是跑腿,因此给老板送东西也就成了他的工作。但入职的这几天,真的有东西要送过来也还是第一次--上午的时候老板给他发短信,让他去这条街尽头的废弃喷泉那里等人,再把拿到的包裹送到二楼办公室。

因此,也正是在等待的时候,他碰上了莒火会交易违禁品的现场。

其实不需要把人引开那么远,即使就地格杀也没有问题。芥川龙之介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也并不担心他们找到书店--因为他对这地方和这些人都不关心,如果出事最多也只是可惜这里的书。

但是,他不想连累舍曲林。

即使被追到家里的可能性很小,以舍曲林的实力那些人也威胁不了他,但就是--不想。

一点点损伤都不允许,最微小的冒犯也必须禁止。只是想到那间小屋子会被炸弹爆破、他们的床和吃饭的桌子,书架、冰箱和榻榻米都被打烂,新买的棉花糖、无花果和阳台上的花也会被踩碎的可能,心中就涌现出怒火。

因此,必须斩草除根。

--等下班之后,再去莒火会的老巢一次吧。芥川龙之介想。

就在这时,面前深棕色的厚重雕花木门打开了。老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然是平常那副打扮,一看就价格高昂的黑西装裹着纤细的身体,白衬衫的领口打着血红色的领花。

“谢谢,辛苦了,龙之介。”老板接过他手里的提袋,微笑着柔声道谢。微弱的灯光下,他青莲色的紫瞳闪烁着珠宝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