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王氏原还等着丫鬟将药引子给她拿过去,没提防她这宝贝儿子才刚急匆匆出门没两刻钟就又回来,还一回来就坏了事,急得什么矜持、什么规矩的,通通都顾不得了,三两下就从屏风后头跑出来,又是忙不迭去看那纸包里头的药引子可要散落,又是与道人赔笑“小儿顽劣,有口无心的。老神仙您千万有怪莫怪”的……
委实忙乱得很。
就是谢祄闭了气,又见阿拉安然,也从容下来,却留意到这薛家太太一通忙乱也算面面俱到,只漏了呵斥薛蟠半句。
劝着他说“老神仙认真神通不凡,切莫胡乱冲撞了”倒也是情真意切,就是慈爱有余,训诫全无。
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薛蟠当初能那么熊了呢!
看透之后,只要放开不去想那被熊娃子祸害了的稻种这几年下来能翻多少倍数,再看眼前这光景,也还是蛮新鲜的。
这屋子约莫是大夫们商量拟方子的地方,案几上纸笔都是现成的,谢祄一边将记得的退烧方子都写了出来,一边听熊孩子怼熊家长。
当然,薛蟠并不觉得自个儿是在犯熊。
他可理直气壮了:
“这老杂毛真有那本事,怎么不先把自个儿跛足治好?”
薛王氏倒有那与他讲究“医者不自医”的耐心,薛蟠却没那耐性听:
“我妹子还烧着呢!妈你倒有心听着腌臜老杂毛扯瞎话!”
说着就要叫婆子们把那跛足道人撵出去,薛王氏待要拦,薛蟠就怼她:
“妈你急什么?你才刚不是说这‘老神仙认真神通不凡’?真有好神通,又哪里是我家几个凡夫俗子能打发的?”
婆子们开始还不大敢动弹,薛蟠随意踹了两脚出去,也不管哪个是薛王氏亲近陪房,哪个又是他爹亲信管事家的。
婆子们看薛蟠着实恼怒,薛王氏又拿他无法,才拖拖拉拉上前来。
那跛足道人初时还稳得住,还说了几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箴言来,又怕给薛蟠这一闹,薛王氏没认真把他这几句话记上心,倒有意露点儿神通出来,不想谢祄可巧把记得的方子都写完了,因见阿拉仿佛一直盯着那边看,就随口摸两把口头说一句:
“什么老神仙、小神仙的?我如今连袖子里的东西都取不出来,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神通?”
也难怪谢祄自信,毕竟凡尘俗世里,能有什么神通能神得过他那真神亲传的袖里乾坤?
这份信心,要说错倒也不错,只可怜了这一方小世界的各色修行人,原本在这灵气匮乏之地要修出点儿名堂就极为不易,尤其那些熬不住另辟蹊径的,这会子可真是倒了大霉了!好难得修出的法力神通,给谢祄随口一句话就通通打没了。
远的那些什么道婆神汉且不说他,这说眼前这跛足道人,正经倒了大霉。
这位是真有几分远非寻常道婆神汉能比的本事的,之前也才在薛家露过几手,否则薛王氏再病急投不到医、要寻僧访道了,也多的是平日斋敬过的高僧名道能问询,何必问这么一个野道士?
否则单凭跛足道人那一身邋遢,寻常连薛家门口三丈内经过,都要被门口的小厮长随唾走呢,哪能容他到这厅堂来?又还叫薛蟠呼三喝四的,平日里对这小主子极尽殷勤讨好的婆子们却拖拖拉拉地不敢施为,非拖到他霸王脾气上来踹两脚才不得不动弹?
可不就是因为一个个都见识过跛足道人之前施展的手段,都觉得宁可怠慢一下小主子嘛!
不过一开始看似推搡的凶,其实手里力道并不敢往大了使,倒是背着薛蟠时,一个个冲那道人笑得讨好殷勤,更有那戏作得好的,从薛蟠的角度看过去,仿佛是在推搡撵人,其实手上作揖与道人讨饶的也不少。
到底主母薛王氏跟前儿伺候的,果然是满宅子里拼出来的人精。
也亏得有这些人精子,她们不只能干出当着主母小主子的面,就冲着外人讨好卖乖儿,甚至为了避免自个儿被强大的外人“误伤”,当场就把锅往主子们身上甩,却也都长得一双双火眼金睛,跛足道人一身道行才叫谢祄随口一句说散了,真给推搡动了几下,那几个不如最上等人精那样擅长保全自身的婆子还当这道长体贴她们下人不易、肯配合着略做作两下糊弄薛蟠呢,就有那第一等人精子中的最顶尖儿的人精子看出不对来,索性狠了狠心,借着讨好赔笑作揖儿却不慎给别的婆子冲撞到的巧劲儿,朝跛足道人身上一砸……
天知道!凭着跛足道人那一身腌臜泥污,那管事婆子即便有心卖好,也没到下死劲儿囫囵个砸上去的地步,寻常人也就是给撞个一踉跄的力道吧,万不料这道人本就一脚高来一脚低,原先站得稳全凭法术撑着,这会子法术全失,又心神巨颤,连寻常跛子都不如,哪经得起这一撞?
直接给撞倒在地,那撞人的婆子也跟着一头砸上去,口鼻处还正巧埋在道人咯吱窝处,又因为嘴巴正张着,恰把格外腌臜的衣裳也吃进去半嘴巴,嗅觉、味觉一齐轰炸上来,饶是这管事婆子的心性手段,也撑不住这样直接的生物毒气轰炸,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