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样,已经是扬州官府肯花心思的结果了。”
谢祄按住黛玉,给了她一番解释。
林如海纵然有些心脏手黑处,在这事儿上却真没啥可指摘的。
他原就有黛玉这么个心肝宝贝在,天然看不惯苛待女孩儿的事情,何况这等买卖?
只还是那句话,如今这世道,青楼楚馆养瘦马,全都是官方允许的买卖。只要合法经营,合法纳税,林如海就没法子拿人家怎么样。
他倒是狠下了一番力气打击拐子呢,叫那有心带着英莲来参加瘦马点魁赛的野生养马人都不敢在扬州住着,只得避在金陵等开赛,也就是扬州查得严,那拐子怕露了行藏叫官府拿去了。
可这世道,被拐走的孩子,纵然能被官府救出来,又有几家真心乐意把人接回去的?
像甄封氏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是接回去又转手卖掉的贫家,是宁可孩子死了省得玷污家族名声的望族。
谢祄可听得真真的,今年这一次瘦马点魁赛的前十美里,就有三个是有幸被官府救出来,偏又被父母转手再卖掉的女孩儿。
哦,里头有一个据说是再次走失的,但才刚被从拐子手里救出来的小姑娘,正是怕得恨不得连房门都不出的时候,如何会在两进院子的后罩房里头被拐走?
只不过是家事好一点儿,不好意思像普通人家那样明面儿把女孩儿卖掉罢了。
“还真不能说你爹没用心,谁叫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做丈夫的卖妻子,做父母的卖儿女,在这世道,都是合法合规,更符合三纲五常的事儿呢?”
谢祄眉眼讥诮,黛玉面容沉静,唯独声音低低,似叹似泣:
“是啊,可真是‘合法合礼’啊!就和女子不能自个儿上官府告状一样‘合法合礼’呢!”
一行说,一行叹。
水湍船疾,眼看就要将那繁华热闹的瘦马点魁赛场抛在身后。
黛玉三度回首,才决心起身,却又叫谢祄按住:
“大白天的,做什么去?”
只得耐心又等到半夜,才又悄悄回了一趟扬州。
意外地只带回来两个女孩儿。
谢祄还担心黛玉烦恼,不料小姑娘倒看得开:
“我带足了银钱的,原是尽够她们的卖身钱加这些年吃穿教育费用了。可惜,我虽然愿意把那守不住入门誓言的也救下来安置,她们自己却不愿意过那需要自耕自织的生活。我只好先带了这两个愿意立誓入门的回来。”
这种伸出手后,却又放开手来,任人坠入深渊的事,黛玉是第一次做。
心里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可黛玉在出发之前,早下定了决心。
哪怕用摄魂瞳术探查的结果出乎她的预料,宁愿埋头当金丝雀的居然会有那么多,可放手也就放手了。
即便亲手放任她们坠入深渊的那一刻,黛玉也想起谢祄曾经和她讲过的那些,什么驯养大象,什么习得性无助……
这条路太难,她的力量又还太弱。
纵然她们甘当金丝雀的理由千万条,条条尽是身不由己,黛玉也选择先拉住有心自救的那几个。
离开父母的第一天,黛玉竟就长大了。
按照警幻编织的剧本,原该长成个桃飘李飞也伤怀的小姑娘,转眼就生出寻常男子也难得的果断与决然来。
谢祄看得分明,但只感动,却并不想动。
他依然一心一意做个不果断也不决然的小懦夫。
结果对着上官不拜,对着皇帝也不肯跪的,偏又还是这小懦夫。
还真不是谢祄忽然胆大,不过是仗着如今身手绝佳,才任性矫情罢了。
要换了他才刚成了贾雨村,战斗力还不足零点五鹅那会子,你看他有没有这面君不弯的铁膝盖?
便是初遇甄三那会子,要不是甄三摆明了非要把他亲兄弟弄走,但凡只存心折辱他,谢祄为了能和阿拉苟下去,当场给他三跪九叩首都不带片刻迟疑的。
谢祄就是这么个狗东西。
奈何他如今已有了底气,展示给众人的,就只剩一身闪瞎人眼的骨气。
嗯,不只有闪瞎人眼的骨气,还有叫两代皇帝都猪油蒙了心的运气。
朝会之上,当着满朝文武,谢祄这个新任太常寺卿连跪都不肯跪一下,作揖时还从袖袋里头掉落一只阿拉来,结果皇帝不只毫不怪罪,当场给谢祄加封太傅衔、许其不朝不拜不上衙不说,还封阿拉为“忠翼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