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黛玉和商三娘在车里听得不像,直接掀了帘子出来,又是与老苍头对嘴解释:
“我这兄弟给撞得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都顾不得,只管不叫马蹄蹭着您家少爷半点油皮便谢天谢地了!且还帮忙命人请大夫呢!您这老头,何苦含血喷人?”
又是呼和护院长随等,去将街道另一头兀自打群架的统统拿住:
“没得正经罪魁祸首不去找,平白往我兄长身上栽的道理!”
如此这般,路人虽仍十分深信凭“薛霸王”威势,很能做出马踏行人的事来,到底看黛玉商三娘模样,又更信“薛霸王”再如何,也不至于当着这么两个天仙儿似的姐妹,行那血腥残暴之事……
才总算不至于白往薛蟠头上扣一顶黑锅。
又有那好色胆大且得闲的,还留下旁观一番,回头就又传出“天下红雨了!薛霸王居然也能浪子回头”的风言风语,却是后话了。
只说眼前,林、薛两家护院长随出手,不一会儿工夫,那打得轰轰烈烈旁若无人的一伙子,连带引发这场混战的罪魁祸首,就都被拿了过来。
一看,喝!居然还有个熟人呢!
薛蟠指着明显势大那一伙的领头人,十分恼怒:
“好你个贾茴!你叔叔我今日归家,你不来请安、还打个人出来企图碰瓷于我也还罢了,毕竟我自姓薛,算不得你正经长辈。可贾爷爷这总是你正经曾祖父辈的吧?你竟不好生上来磕头,倒自顾与人争的什么闲气!”
原来这聚众和冯家子打架、还把冯家子打飞到薛蟠马腿上的,竟是贾家留在金陵十二房中的一个小辈,名唤“贾茴”,因他祖父便是金陵这边的实权族老之一,因此虽不比“薛霸王”的名声响亮,却也是个等闲不肯让人的人物。
因人设很有些接近处,贾茴虽比薛蟠打了十来岁,两人却也是熟识的——
因薛家这两年越发和甄家交好,薛蟠亲姨妈又就是金陵十二房最需仰仗的荣宁二府之荣国府府上当家太太,因此贾茴是很有些讨好薛蟠的。
这会子见竟不巧惹恼了他,也是十分讨好赔罪,又是自称“小侄”、又是尊他“叔父”的,连连拱手深揖,左手拇指上戴着的扳指,都磕到地上好几回了。
只他虽小心讨好,偏没认住薛蟠口中“贾爷爷”就是骑着马还要抱着狗的谢祄,竟还探头探脑地往几辆马车里张望,可叫薛蟠如何不生气?
要知道薛蟠原就对谢祄颇为服气,毕竟初见时能一手把他甩飞,再见又是他亲爹亲妈都务必叮嘱要他低头服软的人物,少年人最敬慕的武力权势都齐了,偏待他又那般和气!
自打得了谢祄亲自给他编、又亲笔给他写下来的故事手稿,薛蟠越发恨不得这就是他亲祖父,哪里容得贾茴失礼?
再又见贾茴目光陡然发痴,回头一看,商三娘和扶着黛玉一道回车厢里,虽不知道叫这混账花痴色鬼样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薛蟠都是勃然大怒:
他的姐妹,自然有不需要为着狗屁男女大防要遮着掩着躲着避着的自由,但什么登徒子,胆敢妄图轻薄无礼,他薛蟠即便拼着背上人命债、落得暴雪九死那样下场,也必是容不得的!
虽贾茴只露了些痴态,倒不至于叫薛蟠当场与他把命拼,但被压了三年的霸王脾气也上来了,薛蟠直接一鞭子甩过去,顿时就把贾茴抽得在地上滚了好几滚:
“混账!爷的姐妹,也是你能看的?”
那贾茴被抽得半边身子剧痛、又滚得头晕脑胀,却幸亏冬日衣裳厚实,只裂了几层衣裳,倒比至于皮开肉绽。
就是他毕竟也是金陵城的霸王之一,即便有心讨好薛蟠,叫他先呵斥后责打,到底有些受不住,便顶了一句:
“薛家叔父好没道理!侄儿是哪里不恭敬了?竟招您这么一鞭子!从来只听说您就一个妹子,哪里来的这样姐妹?金贵得竟是一眼都瞧不得?那又何苦大街上就抛头露面来!”
薛蟠气得更是怒发冲冠,偏他嘴拙,只一味嚷嚷着什么“爷的姐妹愿意怎么露面就怎么露面,你们就是一眼都不许多看”的,叫外人听了,一则越发觉得薛霸王果然霸道,二则不免怀疑薛家姑娘教养——
虽黛玉并不觉得女儿教养就必定要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底时人俗见多是这么讲究着,她也不愿意薛大哥哥好意,但反连累他自个儿亲妹子。
因此率性又甩了帘子出来,张嘴就是:
“您又是我兄长家里哪门子的侄儿?竟是长辈一鞭子都要说出个道理来?这么金贵,为何不叫你家长辈反把你供宗祠里头去?何苦在街上瞎混子,白肮脏了金陵这样好城池!”
黛玉如今身子好了,不似原先病歪歪的羸弱模样,却仍是林家祖传的纤瘦身姿与出尘模样。虽年岁到底小了点,要说什么仙姿玉貌是太夸张了,那也是小仙女似的漂亮小女孩儿,娇娇弱弱地往车辕子上一站,脆生生这么一串下来,旁观者即便不至于就此对薛霸王黑转粉,却也都觉得贾茴这一鞭子,挨得实在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