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两日,慕容恪安分守己待在东宫,他出不去,别人亦进不来。然而高演却总是会想办法命内侍进告知他一些消息,譬如皇上惩罚了青靥。
皇上将从前端丽皇后宫中的婢女全部召集起来,分开一个个审问,坦白者有赏、说谎隐瞒者则要受罚,如此一来,很快证实了端丽皇后的清白——皇后虽对殷启遥有情,但嫁入皇家之后,与他再无来往,便是殷启遥自请戍边离开京城的那日,端丽皇后亦未曾前去送他。
至于端丽皇后进狱中探望殷启遥,确有其事,但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皇上渐渐的也就不执著了。另外,皇上又命婢女回忆端丽皇后生前之事,用笔记录下来,供他翻看。他整日整夜将自己关在福宁殿,只许高演一人伴驾,照高演的话说:“其情可哀。”
青靥眼见着事败,主动向皇上坦诚自己是被钟皇后威胁,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都在魏王的手中,不得已才故意说出这些话来引皇上猜忌,并请皇上原谅。皇上一听魏王如此办事,嗔怒不已,立马命人去将青靥家人救出,但青靥背主忘恩,污蔑端丽皇后也是事实,盛怒之下要取青靥性命,这时高演在旁为她开脱:
“身为奴才,身不由己,端丽皇后过世多年,生前又对她的这个婢女极好,杀之不祥。”
皇上一听,觉得有理,便叫人打了二十板子作数。
“钟皇后如何了?”慕容恪问那来传话的小黄门。
皇上顾念钟氏陪伴多年,一时不忍心责罚,便只暂时将她放在柔仪殿禁足。谁想引起了朝中不少大臣的愤怒,上奏说中宫失德,妄想动摇国本,废嫡立庶,其心可诛,对魏王倒还算宽厚,并未怎样攻讦——大抵是平日收受了魏王不少好处,拉不下脸来,便只将魏王的罪行一笔带过,说其受生母挑拨,做法欠妥。
然而慕容恪很清楚,他们不攻讦魏王,只是因为摸准了皇上的心思——皇上暂时不会动慕容谨,最后肯定会将所有的过错都算在皇后一人身上,而皇后身为慕容谨的生母,定然也愿意为了他做出这份牺牲。
要说为什么,其实也很简单——说到底,钟皇后只是一个乐师出身的女子,身后并没有什么值得皇上忌惮的势力,废立或是生死全凭皇上一人之意。但是魏王,到底是皇上的亲骨肉,聪明、能力卓著,只是做事有些冒进罢了,皇上日后必然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不舍得让他轻易就死。
钟皇后禁足柔仪殿期间,听见外间风声如此,明白自己走到了绝路,于是饮下一杯鸩酒,以死谢罪。朝中官员无话可说,非议之声渐渐小的下去,皇上顾念旧情,追谥其为昭贤皇后,仍以皇后之礼下葬,极尽哀荣,朝中虽有人对皇上此举不满,但顾念皇后以死,丧葬之礼也不过是个仪式,便没引起太大的风浪。
慕容恪听后许久未言语,目中并无喜悦之色,淡淡一笑道:“昭贤?其有何昭?其有何贤?这谥号听上去竟像是讽刺了。”
“殿下说的是。”那小黄门笑应道。
慕容恪挑一挑眼看他,饶有兴致的问:“你可见陛下有哀戚之色?”
那黄门后退一步,深垂首,“臣惶恐。”
“无妨,你只说你见到的。”
对方低眉敛目思忖须臾,答道:“昭贤皇后的死讯传到福宁殿时,皇上正在翻看那本生前录,得知消息,不过略一皱眉,并无太大反应,又迁延了一会儿方才赶去柔仪殿,那时钟皇后早已咽气,陛下作发怒状,请御医来诊治,然而回天乏术,最后落了几滴泪便走了,说是不忍相见。之后下诏放了魏王,让他回府中禁足,罚了一年俸禄。”
“父皇性情凉薄,无论对谁都是如此。”慕容恪冷哼。
他并非是在为钟氏抱不平——她自作自受并不值得怜悯,只是想起母亲,一时有些心情郁结。
那黄门犹豫片刻,弯下身子小声道:“其实陛下对端丽皇后还是很好的。端丽皇后过世后,陛下当即收走所有的皇后遗物,至今还存放在福宁殿中。那段日子,皇上尤其冷静,无论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却不发脾气,又时常夜里睡不着,命高公公陪他说话,多半是聊端丽皇后的一些事。可见陛下对端丽皇后是真心。”
慕容恪不动声色的抬眸打量起他——这小黄门是高演的跟班,不过二十多岁,却很懂得察言观色揣度人心,说话又极有分寸,这些日子,无论消息是好的坏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总不至于让慕容恪发脾气。
“你叫什么?”
“回殿下的话,臣名为左怀。”
其后诸日左怀常来,说的都是些不甚重要的小消息,直到皇帝忙完手头上要紧的事,开始着手调查叶瑾瑜的身份。
“陛下召王敬入宫,与他在阁内密谈,高公公亦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听见阁内隐隐有争执之声,后王敬从密阁内出来,神色忿忿,陛下亦是一脸的怒气。”
慕容恪大惊——王志年岁已长,难免固执,或许想为殷启遥讨一个公道也不一定,但如此,却真是害了叶瑾瑜了……
“叶瑾瑜现在人在哪里?”
“一直在牢里呢,打从殿下回东宫的那日便没动过,陛下也未曾召见过他,算来也有六七天了。”左怀如实答。
慕容恪着急的敲案道:“皇上可查到什么了?”
左怀淡淡一笑:“臣不知。只是朝中也有清查叶瑾瑜身份的风向,一部分人认定他就是殷玉、一部分则坚称那是魏王为了自保的手段,两方争执不下,皇上也不曾发话。”
次日,慕容恪便得到了王敬横死家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