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了,雪还在下,红梅映雪,有种别样的风雅。红梅的花瓣尽情舒展着,一点没有瑟缩之态,即便雪是冰冷的,风是刺骨的,它的颜色那样艳丽,艳丽、却又不显得庸俗,反而使人有种望而生畏的尊崇感。昂扬的立在枝头,不时颤动两下,花心已经被雪湮没,红的白的,香气氤氲。
沉容抱着瓮,两手冻得打颤,一深一浅的在深雪覆盖的泥土上走着——泥土很硬,可是雪又是疏松的,一脚慢悠悠的陷下去,突然就顿住,脚下是被踩实的雪,再往下就是硬硬的土地。然后继续向前,就留下了一溜儿的脚印子,慕容恪在她身边打着伞,走的一样艰难,于是就有了两对脚印。
他们刚刚采完雪,要去找个地方把瓮给埋起来。
沉容回首看了一眼他们的脚印,忍不住笑了出来,对慕容恪道:“白茫茫的大地,倒给我们给破坏掉了。”
“我们?”慕容恪坏笑,“怎么就是我们了?孤记得某人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沉容红了脸,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原本在黑暗中不分明的脸蛋却在雪光的映照下分外清楚,一对眸子灵动的像是深林里的小鹿,“奴婢说错话了,殿下这样尊贵的人,怎么能和奴婢称‘我们’呢?”
慕容恪无话可说,狠命回瞪她一眼,两人目光相触,却都又笑了,于是就此冰释。
一阵风吹过来,雪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还有不少直接向他们扑来,一朵雪花钻进了沉容的脖颈里,冻的她一哆嗦,闭了闭眼睛吁气道:“好冷!”
慕容恪微微把伞往前挡,笑道:“好点没有?”
沉容点点头,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夜晚宁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唯有雪花簌簌坠落的声音,只有极专注才能听得见。一株株梅花不断后退,其实是他们自己在向前走,就这样在花间穿梭,一柄油纸伞、一对盈盈璧人。
两人一直走到了梅林的深处,慕容恪用花锄把雪拨到一边,然后一下下的砸在泥土上,砸出了一个两尺深的坑,然后从沉容手上接过青瓮,埋了进去,把土盖严实。花锄被丢在一边,长吁一口气,回头对沉容笑道:“孤想起来了那日——你在埋书。”
沉容去牵他的手,他的手那样冷,她的手也不暖和,可是就这么握在一起,却没头没脑的生出了暖意,沉容微微一笑,道:“是呢,那天还不像这样冷。”
“孤其实是明白的。”慕容恪在她耳边低声道。
沉容不解,“明白什么?”
“你那天去埋书,其实是为了引起孤的注意。”
沉容愣了一愣,她知道是骗不过慕容恪的,于是低头一笑,“是呀,奴婢做到了。”
“孤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你知不知道,孤为什么还是让你回来?”慕容恪望着她,点漆般的眸子被雪映的明亮。
“因为殿下喜欢聪明的女人,如果奴婢是哭着去求殿下,殿下只会厌烦,但若是像这样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殿下却会觉得有趣。”沉容歪了歪脑袋,一副俏皮样。
慕容恪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后忽然一笑,道:“你倒是坦白。”
“是么?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奴婢有这样的野心,早在一开始就告诉殿下了,现在若是去装清高,反而会显得虚伪。”
“你有什么野心?”慕容恪扬了扬唇,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命她抬头看着他,“孤想知道。”
沉容毫不避讳的迎上去,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缓慢绽放的花,由微微的含苞到最后的盛放,艳丽的叫人心神驰荡。“殿下忘记了?奴婢说过,奴婢想要陪伴在殿下身边,如今这一心愿已经达成,这便是奴婢的野心。”
慕容恪却觉得我她的笑容刺目,微微蹙了蹙眉头,却依旧不肯放开手,凑到她耳边轻轻嗫嚅道:“孤不信。”
沉容点点头,笑道:“那便随殿下的意思吧。”
慕容恪揉了揉她的头,指尖从发丝间滑下,竟然顺畅的没有一丝丝阻碍,最后停在了她的腰际,沉容细柳般的腰肢在他的手下显得那么不盈一握,明明是这样柔弱的一个女人,性子又为什么这样倔强?慕容恪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眼中的光似乎也熄灭了,脸上又重新浮现出温柔的表情,他把伞拿过来,雪明明是一样轻如羽毛的东西,可是堆在伞面上,其实也会显得沉重的。
他突然觉得有些悲戚——若沉容是雪,原本轻盈自由的一样东西,不断的下坠下坠,一旦接触到了什么东西,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五年以后,我们一起把这瓮雪水挖出来。”慕容恪轻轻在她额上啄了一下。
沉容显然没想到他会做一个这么亲昵的动作,以至于她的心也慌忙急跳了几拍,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一贯是不能接受他的真心的,同样,他也不能接受她的。她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点愧疚,于是淡淡笑道:“五年后,奴婢不一定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