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孤说实话，你可喜欢那样的生活？”慕容恪眉眼平静毫无波澜，将手中茶盏掷在了桌子上。

沉容有些狐疑——慕容恪什么时候还会问这种问题了？反正又不由得她选。但是说实话——“奴婢当然愿意，这世上哪个女子不愿做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衣食无忧的。”

慕容恪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像是微风略过叶片带起了一下轻颤，眨眼间已经不见，却仍然落在了沉容眼底。

“可是你也明白，做了千金小姐，你的命——半点不由人。”慕容恪静静看着她，不骄不躁，只等着她的答案。

沉容低头一笑，眼里光华流转像是一片流动的星光，脸上表情似乎是坦诚、又似乎是悲苦，但更多的，是认命。慕容恪突然好奇——她究竟在认什么样的命？是他所能看到的作为一个婢女在宫中摸爬滚打？还是她身上真的背负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实在是好奇，他希望都通过这个表情望见她所有的生命痕迹，即便往事如河流般匆匆而过，也总会留下冲刷过的河道，他可以以此为媒介去找寻，但现实却是——他眼前仅仅是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表情和一颗在迷雾中掩藏起来的心。

“其实作为奴婢这样的贫贱女子，殿下以为有自由，但其实我们的自由比起那些千金小姐更有限。宫里四四方方的天便是奴婢可以想见的全部，宫外的儿时生活便是奴婢可以怀念的所有，身为婢子，还要整日提心吊胆不要惹怒主子。如此比来，那些小姐们不是比我们活的更轻松些么？”当然了，她的脸上突然荡漾出微笑，深深望着慕容恪道：“若是奴婢是那些千金小姐中的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与殿下相遇，若是相遇，那也不是以这样的一个身份。”

她的神情如此真诚，她的眸光如此清澈，以至于他差点就以为她所有的话都是发自肺腑，可是他的心绪终究还是停顿在了该停顿的地方，他别过眼去不忍心看她，问道：“那你宫外的儿时生活，又是如何的？”

沉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如此说，低头一笑，眼帘半垂，有一缕难以道明的透明的哀伤，她擅自蹲下身去，两手缓缓的帮慕容恪揉按起大腿来，慕容恪有些诧异的回眸看她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不过是摔盆打碗，爬墙上树，小孩子顽皮的性子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她始终低垂着头颅，似乎帮慕容恪按摩的这一举动就是为了能让慕容恪看不清她的脸。

慕容恪失落的笑了一笑，在她乌黑如缎的长发上轻抚了一抚，用淡薄如夜风的声音道：“若是哪一日你愿意对孤真诚一点，孤或许，也能对你真诚一点。”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的关系，他今日的心绪格外纷杂，唯有抬眸看着屋外的明月方能消解一些。明月与酒，本是最容易惹人伤感的两样东西，可是二者分开，又用一样去宽慰另一样。往昔的陈年旧事、眼前的假意逢迎，今朝已经如此，今岁已经如此，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会有一点点的不同？

他抚了抚沉容如缎的黑发，眼神出奇的温柔。

沉容手上的动作依旧如常，没有半刻的停滞，却在听完他话的那一刻，眼眶一热有泪水想要涌出，她咬着牙忍耐了下去，然后抬头微笑道：“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奴婢愚钝。”

慕容恪眼光骤然转冷，忍不住想要打掉她正在为自己按摩的双手，却在那一刻心隐隐的抽搐了一下，便只是偏移过目光，一句话也没有说。

“殿下，今日是除夕，按理，殿下是要去朝露殿和各位娘娘一同守岁的。奴婢看时辰也不早了，殿下再不去，各位娘娘该等急了。”

“你就这么想我走？”慕容恪冷笑。

沉容惊慌失措的停了手上动作，叩头认罪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殿下忘记，提醒一下罢了。”

“孤记得很清楚，不用你提醒。”慕容恪不悦的站起身，犹豫了半日，还是没有拉她起来。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门外转出一个小宫女，在屋外也不敢进来，向慕容恪行过礼后战战兢兢道：“殿下，太子妃娘娘请您过去。”

“知道了。”慕容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提步便出了屋子，只留下沉容一人。

沉容目送着他远去，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淡漠，良久方才站起来，兀自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