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李广德就出现在了辰阳门外，身上的军装已经换掉，一袭黑色便衣，头发拿发带固定住，英眉上挑，眼神清峻有力，身姿挺拔，竟然比他穿军装的时候还要英俊几分。紫雀坏笑着捣了捣沉容的胳膊，打趣道：“看不出，你们倒挺有默契的。”毋庸置疑，她说的是沉容和李广德同时穿的一身黑。

“就你这个小蹄子坏！”沉容摁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做的是偷偷摸摸的事情。怎么？还要敲锣打鼓的张扬呀？自然是穿黑色显低调些。”

紫雀“恩恩”点头，仍是一脸的坏笑，大喇喇的走到李广德面前，开门见山：“李大人？我叫紫雀，来这里送一送姐姐。姐姐这一走，我和她就是永别，我实在是放心她不下，有些问题想问你一问，不知你可介意？”

李广德了然的一笑——她这阵势，简直不像是他是要和她亡命去的，反倒像是他要娶亲，沉容是她的新娘，紫雀则是小姨子那一类的人物。如此一想，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愉悦，便点点头道：“好，你问。”

“第一，请问大人您今年贵庚？”紫雀一脸严肃，问出来的问题却叫他们二人全部呆住，沉容莫名其妙的附耳问道：“你问他年岁做什么？”

紫雀不好意思的对李广德笑一笑，一手勾着沉容转过去，悄声道：“姐姐，你不说，我也是明白的。我猜你自己不好意思问，干脆我来代劳。”

“你明白什么了？”沉容又好气又好笑。

紫雀却只笑着摇摇头，不说话，便把沉容晾在一边，自己又过来对付李广德：“大人？”

“二十二。”李广德和沉容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皆是无奈一声苦笑。

紫雀十分满意的点点头，飞给沉容一个眼风。又问：“大人在宫外可曾娶妻了？或是从小有什么既定的婚事？”

“没有。”这一回李广德答得肯定又确切。

“好。”紫雀把掌一拍，“那你这回是送姐姐出宫，日后还回来当值的？还是说以后再不回来了？”

紫雀唯有这个问题问到了要紧处，沉容忍不住也把目光投向李广德——惴惴的、不安的目光。她私心里明白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自私——李广德的仕途八成是断了，皇宫不是车水马龙的集市，什么人都可以来，什么人都可以走，即便运气好能回来，万一被扣上一个帮助宫女出逃的罪名怎么办？因此，这么一走，多半就是和这宫墙断了联系。

这宫墙就是一道界限，划开的不仅是人，还有人生——走过了，那便是过了，再也没有重新选择的余地。

李广德肃穆颜色，天边晚霞飞度，在他的脸上投下了几缕光影，在这样的颜色中，隐隐显出几分凄恻，沉容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当真如此。“自然是不再回来的，我这一去，就是做好了与她一生一世的准备。”这话原本不打算在这里说的，但是无奈紫雀要问，他也不好不回答——不然好像是他心里有鬼似的。可是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不由觉得难为情起来，自己的心迹平白展露在别人眼前，好像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他全身笼着光。

紫雀和沉容全都呆愣住，沉容与他对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猝不及防的一红，低头躲避，与此同时，他也不好再热喇喇的看着她，眼神飘忽的看看天上的浮云——那浮云游走的极缓慢，看得他没了耐心，便转头去看晚霞，晚霞的红与宫墙的红似乎融在了一处，只不过前者的颜色浅淡繁复，后者的颜色浓郁单调，他看着看着，近乎是痴了。

“咳咳，”紫雀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大约是指望这样子能少些尴尬，“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李大人，我把姐姐交给你，千万珍重。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说完跟沉容抱了一抱，便一溜烟的跑了，不时回头看她两眼，以做留恋。

沉容被紫雀抛下，一个人面对李广德，不由更加尴尬，良久，方才冒出来一句：“紫雀她惯是个调皮的，你可别跟她计较，她冒犯你，我来替她道一声不是。”说完福下身去，向李广德行了个礼。

“这么客气做什么？她年纪小，不知深浅也是有的，不过我并未觉得她怎样冒犯了我，只是帮我说出了我一直都没敢说出的话。”李广德犹犹豫豫的，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来，晚霞温柔的落在他的手背上——其实他整个人是偏黑的，可这仅限于暴露在衣服之外的地方，他小时候很白，后来参了军，晒了太阳，自然也就黑了。但是晚霞的颜色落在上面，就分不清皮肤的颜色，只觉得这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很有男子气概的手，指腹上有薄薄的磨出来的茧，虎口处也有，这是他在军营辛苦的力证。

沉容自己立了起来，他的犹豫便显得多余，于是他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全部甩走，只专心对付眼前。“我们走罢。”他建议道。

沉容最后无声无息的向西望了一眼，东宫里的亭台楼阁、明黄的屋瓦、上翘的屋檐，屋檐下挂着的铁马……她要最后的识记一遍，把它们变成自己记忆中的剪影，等她老去时，或许会认真的回忆一遍，她抖落在这里的光阴，还有，那个在记忆竹海里游走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