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竹隐高处(1 / 2)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1636 字 2021-04-16

第六章

熹盛宫为太子寝宫,位于本宫正中。主殿为朝露殿,朱红廊柱、檐上铺满了明黄琉璃瓦,飞檐斗角,远远望去,如一只正在起势的仙鹤,光辉灿烂一片,叫人目眩神迷。沉容半眯着眼,看那明黄与天空的碧蓝融为一体,感叹能工巧匠手艺之精巧,徒生羡慕罢了。

沉容自从章华殿搬来以后,便是一人独居一室,因旧伤未好又在地上跪了那么久,受了风寒,便在屋中一连修养了好些日子。慕容恪让王志给她带了话,说让她好生静养,等身子好全了再来服侍,得了这么一道护身符,沉容也乐得逍遥自在几日,镇日在屋中或读书、或做女工、或哼唱小曲,日子过的别提有多自在惬意。且这熹盛宫和章华殿的景象大不相同,甚少见到有宫人多唇舌的,私下里说话也都极合规矩,再加上沉容新来面生,与她们没什么交集,因此沉容虽一味闲在屋中,倒也未落下什么话柄。中间王志来送过几次药,沉容也不多问,顺从的把药吃下去,这药比上面分配的要有效许多,不过半月,新病旧伤一道去了个干净。

沉容被安排到太子身边服侍,做事勤勤勉勉,又天生带了些小聪明,于察言观色上甚是在行,不多时便摸透了太子的脾气。譬如他喝茶喜欢八分烫,必须掌握好时间,稍烫些或稍冷些他是不会入口的,又譬如他起伏不定的心性,可能适才还晏晏带笑,下一刻便翻脸申斥,再譬如他早晨习惯起的绝早,带累宫人也不得安稳觉睡,且他晨起时脾气最怪,稍有不慎便会惹怒他……诸如此类的怪异事体,实在是数不胜数。

沉容时刻陪着小心,倒没出过什么差错。这日没有朝会,太子略略起晚了些,但她们这些宫女还是寅时二刻便起身了,如此得了一大段的空闲。沉容在屋内呆坐去去睡意,两只眼睛透过窗格落在了墙角的一丛翠竹上。时值深秋,竹子早已拔节高过宫墙,招摇在风中的叶片经过秋霜寒露的打磨沉淀,早已不是春夏时的鲜嫩的几乎可以出水的模样,而是如翡翠般的静谧雅致、细腻温柔。沉容忽然想起慕容恪命人给她送来的几匹碧水缎——那碧水缎以光华夺目闻名京师,绣工精致,顺滑流畅,穿在人身上,远远望之,便如阳光下鱼跃金鳞的水面,因此得了“碧水缎”一名。她把它们做成衣服之后便放在箱子里,再没拿出来过,并非不喜欢,只是不想穿的太招摇,引人侧目。其中有一件水绿色的绣着青葱翠竹,十分淡雅好看。沉容忽然来了兴致,打开箱子把那件翠竹的碧水缎所做的褙子找出来,再配了一件鹅黄色的上儒并百叠裙,这个人鲜嫩的宛如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荇。沉容在镜前细细梳理着自己的如瀑长发,嘴里幽幽的哼起小曲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把全身现,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忽听得外面一阵响动,便知是太子起身了,连忙把梳子放下去赶去朝露殿。旁的宫人已经进去,或端茶或捧盂的静立在殿内,粗略算一算也有十来个宫人,整个殿内却是雅雀无声,人人皆垂着头待太子梳洗。沉容轻手轻脚踏入殿内,用探寻的目光看着门口的宫人,那人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沉容方才放了心,也静立在一旁,准备等太子换衣服的时候再上去。

“怎么来迟了?”慕容恪眼皮抬都没抬,带着些戏谑的口吻道。

沉容心一沉,连忙碎步上前低头请罪道:“是奴婢的失职。”

慕容恪看她身上装束与平日大不相同,发髻间也意外的点缀了一支秋海棠,如出水芙蓉般,好不清丽。慕容恪顿时把心中的愠意转成了欢喜——虽然本身就没什么愠意,得意一笑,对周围的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她来的最晚,就由她服侍。”宫人们一听此言纷纷欢喜不已,真如逃出了魔罗煞殿一般,浑身轻松,一个个的行礼告退,只把沉容留在殿内。

沉容捧着一块巾帕在旁静立,待慕容恪洗过脸后,上前细细为他擦拭。沉容仰着脸,本是心无旁骛,突然发现慕容恪诡秘的一笑,顿时尴尬不已,脸上起了红晕,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摆放,然而还得装的一副镇定模样,手微微颤着,极小心的去按掉他脸上残余的水珠。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近的她甚至可以在他的乌黑瞳仁中寻见自己。沉容只觉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几乎就要从胸腔蹦出,他宽厚的胸膛刚好对着她的脸,隔着一层中单她依旧可以感受到那里蒸腾出来的热气,还有让她神迷的龙涎香,殿内暧昧的烛火,窗外刚刚破晓的天色,咫尺内他毫不避讳的眼神,温热的鼻息,这一切太不真实,像一场繁华绮丽的梦,她想要呼喊出声,只有这样她才能微微平息自己的心跳,平息那从胸口处慢慢扩散开来的窒息感。

“你还是第一次穿孤送你的碧水缎。”慕容恪笑道。

沉容把巾帕挂起,转身道:“殿下心细如发,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慧眼。”

“孤看你这许久都没有穿,还以为是看不上孤送的碧水缎呢。”慕容恪半开玩笑道。

沉容微微欠身,解释道:“殿下说笑了,奴婢很喜欢那碧水缎,不过奴婢既然身为朝露殿的宫人,自然该懂得避嫌不逾矩。”

“那今日怎的又穿了呢?”慕容恪挑眉道。

沉容开颜一笑,眉目温润明丽,又透着些动人的娇憨,慕容恪也不由微微一怔——他甚少看见沉容摒弃身份规矩,如此粲然微笑的模样,心不由也跟着那微笑一动。

“奴婢晨起时看到墙角的一丛翠竹,窸窸窣窣随风摇动,顿时有耳清目明之感。一时想起了这件褙子,觉得十分应景,便拿出来穿了。因为高兴,暂且也就无暇顾及别人会怎么看。若时时刻刻守着死规矩,奴婢怕是永远也穿不上这件衣服,怕是也会辜负了殿下的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