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州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奋力夺下时盏手中的断剑,冷脸朝林菀走去,“天道不让你杀她,我帮你杀!”
林菀万万没想到余安州会想杀自己。
她哭道:“小州州,你、你不能这样……”
可她明白余安州,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疯疯癫癫,完全不讲道理。
别说是为了时盏杀她,便是杀天下人他也无所畏惧。
林菀是真的怕了。
她捂着脸,泪如雨落,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她的呼唤,下一刻,一道梵音从天边由远及近的传来,在场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梵音嗡嗡,音调诡异。
时盏心头升起不祥之兆,她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嘶声大喊:“快逃!”
她将身上仅剩的几个传送阵盘掏出,往何竞林逸芙和林惜蓉身上一拍,正要将最后一阵盘给余安州,余安州却偏头躲过,一把抓住她手腕,固执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胡闹!”
这个时候传送也晚了。
那人随梵音而至。
他横隔在林菀和时盏之间,一袭红袈裟,左手捻串白佛珠,右手持柄金顶达摩杖,宝相庄严,三十余岁,慈眉善目,微微含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寂幻禅师!
寂幻朝双手合十,朝时盏行了一礼,“时施主,久仰。”
他很温和,可一举一动,都让时盏胆寒发竖。
她紧张万分,悄悄握紧了拳头,沉声道:“禅师来此所求为何?”
如果要珑玉精铁,大不了给他。
寂幻笑着看了眼林菀,“贫僧原本在闭关,冥冥中,听见我佛曰,瞋为毒之根,瞋灭一切善……时施主不正深陷其中吗?所谓一念瞋心起,八万障门开,我是来帮你除‘嗔’的!”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听不懂,但时盏相信,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余安州还抓着她的手腕。
她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余安州僵了僵。
两人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默契。
“什么是嗔?”时盏问。
寂幻非常有耐心,他笑着为她解惑,“你焚毁贫僧的藏书楼,杀了贫僧最爱的弟子,这便是你的‘嗔’在作怪,故此……”
“跑啊——”
瞬间,时盏抱紧了余安州,一同跳进传送阵盘,化作光遁消失。
寂幻好像早有预料。
他原地念句“阿弥陀佛”,并未立刻去追。
传送符将二人传送到了百里之外。
还不够远!
寂幻禅师乃分神期大圆满、半步渡劫,他要追来,只需动一动手指。
时盏和余安州一刻也不敢喘息,两人皆是伤痕累累,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密林里狂奔。
“时盏……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余安州被折磨那么久,油尽灯枯,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时盏咬紧牙关,拽起他胳膊搭在肩上,“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救你出来,马上就能把你还给余氏族人,你现在却跟我说这种话?”
她吞下喉间涌出的血,“既然早知道你不想活了,我就不来拍卖会!让你死了拉倒!”
余安州又悲又喜。
他说:“你不是会采阳吗?采我吧。”
“闭嘴!”时盏真想给他一拳,两人都浑身鲜血直流,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种事!他若真被她采,当场就得毙命。
再者,估计裤子没脱,寂幻就把他俩儿杀了,死像非常难看。
余安州扯了扯嘴角,问:“时盏,你……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话?”
“你说……我是你的。”
时盏神色一顿,装作没听见。她现在只想逃命,没有闲心跟他聊这些风花雪月。
身上所有的保命法器全部耗尽了,苍云鞭破损,兜里连灵石都没有一颗!怎么办,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时盏陷入焦灼,突然,她眼前忽地一亮,“有了!”
余安州神智已经恍惚,“什么有了”
“我还剩下这个!”
时盏慌慌忙忙从储物袋里翻出蓍草。
蓍草纤细,仿佛风吹就会飘走。
她灵力枯竭,一时半会儿无法催动,心里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急迫。
可惜,她没有林菀那样的好运气。
寂幻的神识笼罩十万大山,一个念头,便挡住二人去路。
“你们匆匆逃离,想必也知道自己嗔念太重。”
寂幻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微笑,轻轻转动佛珠,带着无形的威压,让人恐惧漫上心头。
仿佛浑身血液凝结了。
时盏有种被宿命碾压的无力感。
这个时候,会有人像救林菀一样救她吗?
不会了……
她颤声问:“禅师要杀我?”
“是。”寂幻好似在怜悯世人,说出的话语却冷酷至极,“你非死不可。”
“禅师能否让我当个明白鬼呢?”
时盏努力拖延时间。
她在等,等自己恢复灵力,只需恢复一丝丝灵力。
寂幻摇摇头:“不可说。”
余安州握紧了时盏的手,他这才发现,原来时盏掌心早已被汗湿透。
余安州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时盏,执拗地追问:“我究竟是不是你的?”
生死一线,时盏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她只紧紧盯着寂幻,像是一只处于受惊应激状态的动物。
仍没有得到回答,余安州既难过又失望,漫无边际的伤感,延续至心底每个角隅。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一点儿也不自信,“时盏,你会喜欢我吗?究竟喜欢我吗?一时、半刻,亦或是现在的某个瞬间,对我有过丁点儿好感……”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寂幻已举起禅杖。
时盏扯着余安州往后退,可是还能退去哪儿?
余安州看着她目不转睛,将她样子记在心里。
虽然此时此刻她满脸血污,狼狈不堪,可他却觉得她美极了。
在他初次闯入她洞府的夜晚,他其实,当时就觉得她美极了
比那晚的月色还美。
“你记不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面对林霄风,我有杀他的万全之策?”
余安州翘起唇角,黑润的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林霄风是用不上了,那就留给这妖僧吧!”
时盏还在奋力积攒灵力,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下一刻,余安州松开紧握她的手,用尽仅剩的力气,向她拍出一掌。
时盏对他是恨是爱,此时都不重要了。
反正,他只有一份爱,要么不付出,要付出,就是全部。
掌风呼啸,时盏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而后,他看见余安州矫健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寂幻!
寂幻正要嘲他螳臂当车,却见余安州身上红光暴涨,像是身体里被点燃了滔天烈焰,炽烈耀眼的光芒从肌肤底下激射出来。
待明白过来余安州要做什么,饶是寂幻也陡然震惊,不小心破音:“你要自、自爆元神!”
这他妈是哪里来的疯子!
一个出窍期的修士自爆元神,方圆千里皆会被夷为平地!
可修真界有谁会将自己的元神拿来自爆!修炼不易,肉体陨落,元神仍可夺舍;可元神陨灭,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从此,天地间、沧海里,无论残阳暮色,萧瑟山河,都再无这个人的痕迹
时盏仿佛被当头敲了一棒,头脑发晕,心好像被一只手猛然抓紧,疼得透不过气。她眼里涌上泪水,视线模糊地看向那片红光,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不要啊———
不要自爆元神!不要舍弃生命!
不要……
为她这般付出
虚无中,她耳畔似乎又听到少年执着又稚拙地追问:“时盏,你喜不喜欢我?”
究竟,喜不喜欢啊……
轰!
四周草木岩石瞬间支离破碎,强劲的风暴带着可怕的冲击,犹如无形的重物以圆周状向四外开始碾压。
而此时,时盏终于恢复了一丝灵力,千钧一发,她祭出识海里刻录《霜仙诀》的竹简,催动蓍草,在冲击波袭来刹那,滚入昆仑墟。
昆仑山上凛冽的寒风,也无法掩盖她的嚎啕大哭。
时盏浑身都疼,但她强撑着残破的身体,在雪地里狂奔,一路洒下殷红的血。
她彷徨无措,慌乱不已,语无伦次大喊:“风前辈!风前辈!”
在她开启昆仑墟的刹那,风长天有所感应,从草庐里瞬移过来。
时盏一头撞进了他清冽的怀抱,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绷紧的心弦断掉,无力地跪了下去。
风长天从未见她这般失态。
他右手半悬在空中,迟疑少顷,轻轻拍她脊背,“怎么了?”
风雪中,时盏小心翼翼地摊开双掌,《霜仙诀》的竹简被她拿来充当临时法器。
里面,一缕暗淡的元神,如微弱烛火,将熄不熄,欲灭不灭。
时盏抬起头,扑簌簌地流下眼泪,攥紧风长天的衣袖,泣不成声地央求:“救他……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