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萧,枯木残蕊,雁鸟南飞,初冬至。
温令儿捧着手炉,呆呆坐在长廊下看天,北风呼啸,携裹云朵朝着天际而去,冷意冻她鼻尖通红,然而她好似感受不到寒意,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坐着,任谁也劝不动。
白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呆呆的郡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打前几日霍将军突然昏倒,众人原以为疲累所致,也许睡一觉就好了,谁知这已经睡了四日了,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霍将军昏迷多久,自家郡主就守了多久,这几日压根没怎么合眼,好不容易歇一会儿,又做噩梦醒来,方才便是如此,睡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吓醒,如今便坐在这里吹冷风了,她唯恐郡主也生了病。
温令儿自然知道白嬷嬷的担忧,也知道这种天在室外坐着吹风必然对身体不好,可越冷她才能越清醒,为何莲露毫无作用?为何霍祁年这么久还未醒来?
此时伏梦从室内走出来,看着眉头紧蹙的少女,朝着白嬷嬷点了点头,继而走到温令儿身侧道:“喃喃,霍将军没事,体征正常,也许就是坠崖的后遗症罢了,说不定睡了一觉起来,他就能恢复记忆了。”
她这几日也跟着温令儿一起守着霍祁年,知道霍祁年症状如何,说实话她心里也没底,但总不能让温令儿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生病。
“师父,我也说不清为何,只是觉得心里闷得慌,好似有一个大石头压在心上,一口气堵在这儿,上不去下不来,心里很难过,这是为何?”温令儿指了指自己心口,惨淡一笑。
伏梦看着少女小脸苍白,整个人有气无力,知道她担忧霍祁年,她揉了揉温令儿的脑袋,笑道:“你这是对他动心了,如今他迟迟不醒,你自然是着急担心了,喃喃,不必刻意躲避,如今就正视自己内心吧。”
“如何正视内心?就算正视,他能醒来么?”温令儿有些迷茫地看着伏梦,她对于霍祁年的情感是复杂的,她以为她只是同情他,就算之前心动,也许是因为心软。
可霍祁年突然昏倒,这将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很多没说的话,压根没来得及开口,她也算不准,霍祁年会不会醒来。
“听闻陷入昏迷的人,之所以不愿醒来,是因为不敢面对现实,也许梦里更加美好,假如没人将他召唤回来,也许就此长眠梦中。喃喃,你要不去对他说说话,也许有用。”伏梦自然不是瞎扯,不过她从未实验过,只是在古书中看到过罢了。
温令儿闻言微顿,想到之前梦到霍祁年,他在自己的梦里是孤独寂寞的,那他在他的梦里,又是如何呢?
她一边起身一边道:“好,谢谢师父,我去陪他说说话。”
伏梦和白嬷嬷看着少女越发瘦弱纤细的背影,两人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毕竟霍祁年出现这种事,也实在突然,小姑娘好不容易准备打开心扉,如今谁知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温令儿一进屋内,暖意扑面而来,她将披风搁在软榻上,走到碳鉴旁烤火,看着躺在榻上的霍祁年,想起雁城那段时光,忍不住笑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雁城过的那个冬天吗,我吵着要吃糖炒栗子,当时以为你会生气,没想到第二日你就给我买来了,那个时候,你是喜欢我吗?”
她顿了顿,室内又归于平静,只余碳鉴里的碳火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温令儿也并不失望,继而道:“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喜欢我,不然为何处处迁就我呢?你还记得当时你要买的红翡翠手镯么?若是知道你要送给程珠玲,我才不会带你去买呢!”
“其实我觉得那个时候我不喜欢你,只是觉得你救了我,对你心怀感恩罢了,谁曾想你那般霸道专横,将我带回去就算了,还冷落我好久,我真的太太太讨厌你了啊!”
温令儿自顾自说着话,声音清脆悦耳,不知是不是起了作用,躺在榻上的男人手指动了动,眉头紧皱,好似做了什么噩梦。
她并未注意到男人的动作,待身子烤暖和之后,方才走到榻旁,冷哼道:“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我离开将军府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你为何会突然转变自己的心意,是因为失去才懂得珍惜吗?果然是狗男人!要不是你对我紧追不舍,我说不定早就同别的男子定亲了呢!”
温令儿话音一落,霍祁年发出一声闷哼,双手突然乱挥,好像再打什么东西,眉头紧锁,额角冷汗直男,脸色苍白如纸,她心里一惊,连忙伸手握住男人的手。
“乖,不怕,不怕。”温令儿紧紧握着男人的手,温柔哄道,霍祁年这般模样,她还是头一次见,像孤独无助的孩子一般,独自承受着痛苦。
少女声音绵软轻柔,耐心安抚着男人,霍祁年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手掌却一直紧握着少女的手,温令儿微微松了一口气,取过一旁的帕子给男人擦着冷汗,笑道:“你是不是又梦到大夫人打你了?那个场景瞧着还真是骇人,若我被如此对待,定然是无比难受的。”
温令儿絮絮叨叨说着,男人呼吸渐渐平稳,她撑着下巴看着男人的睡颜,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身子慢慢变得暖和起来,不由便睡意朦胧,靠在榻沿上打盹,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刚睡着,此时一旁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霍祁年看着头顶的幔帐,只觉得脑袋发痛,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待痛意缓和了几分,正要起身时,便看到温令儿握着他另一只手睡着了。
少女小脸红扑扑的宛若春日枝头盛开的桃花,稠密的黑丝垂落在她耳鬓旁,更衬得小脸肌肤胜雪,霍祁年紧紧盯着少女看了许久,身子一动不动,他总觉得是梦,压根不敢轻易乱动,唯恐打破这个美好的“梦境”。
然而他知道这不是梦,少女如今正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处传来温热的触感,温令儿的小手绵软滑腻,好像是一块光滑的玉一般令人爱不释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抚向她的脸蛋,然而下一秒又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决,
此时温令儿微微动了动脑袋,小嘴砸吧了一下,软软道:“霍祁年,你再不醒,我就嫁给别人了!”
霍祁年闻言一顿,以为温令儿醒来,他连忙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听得没动静,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小姑娘是说了梦话。
他忍不住沉声失笑,少女说这句话是不是代表着自己有机会娶她了?霍祁年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继而小心翼翼起身,伸手便将少女抱在怀中,温柔道:“喃喃,我醒了,你只能嫁给我,若是嫁给他人,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少女的肤如凝脂的脖颈处,惹得她眉头皱了皱,然后在男人怀里拱了拱,复又沉沉睡去,好似抱着一个暖和的手炉一般,让她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霍祁年看着小姑娘乖巧的睡颜,目光贪婪无比,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这样抱着她,一同躺在暖和的室内,枕着窗外的寒冬入睡,然而如今,一切都如愿了。
“喃喃,这次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了,就算是死,也要同你在一起。”霍祁年低头吻了吻少女的眉心,眼底皆是宠溺之意。
他看着她眼睑下的青黑之意,知道她这几日为了自己定然没睡好,眼底心疼之意尽显,霍祁年长臂一伸,将取过锦被披在少女身上,自己则心甘情愿充当心上人的肉垫子,低声哼着小曲儿,哄着她安睡。
温令儿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屋内没点灯,隐约可见窗外未全暗完的天光,她只觉得周身暖和,睡得浑身发软,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揉了揉眼睛,便打算起身去看霍祁年。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上了榻,而且身上还盖着锦被,温令儿正疑惑,便听得头顶传来男人温柔低沉的嗓音道:“喃喃,醒了?”
温令儿闻声抬头,便对上男人含着笑意的目光,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还未醒来,揪着霍祁年的手背掐了一下,便看到男人眼底露出无奈的宠溺道:“怎么呢?”
霍祁年看着少女呆呆的模样,像是刚睡醒的婴孩一般,低头啄了啄少女的唇间,声音嘶哑道:“乖乖,我醒了,这几日让你受累了。”
温令儿的小脑袋终于转过来了,唇瓣处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告诉她,眼前男人是真的硬了,还吃了她豆腐,温令儿眼眶一热,气呼呼道:“你……你怎么这么久才醒?若你今日再不醒,我就嫁给别人去!”
“好好好,是我错了,下次再不会了。”男人耐心哄着少女,目光流连在少女娇嫩的唇瓣上,喉结微动,怀里人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
温令儿看着男人温柔的眼神,有些害羞,她总觉得霍祁年这厮醒来后好像安稳了不少,然而她并未深想,一边起身,一边道:“你肚子是不是饿了,我让嬷嬷给你煮点粥去,你躺了这么多日,身子该受不住的。”
“不急,我想和娘子待在一起。”霍祁年极为敏锐察觉到少女的不自在,他笑着拉住少女的手,相比于喝粥,他更想和她在一起。
温令儿闻言微顿,对上男人的目光,温柔专注,她笑眼弯弯道:“你怎么了?总觉得你和之前不太一样,是不是被吓到了。”
少女言语绵软温和,目光里尽是关切之意,霍祁年心里一紧,喉间发涩,他要怎么开口同她说,他的确是睡了一觉,但并非是被吓到,而是他不敢面对醒来的事实。
“喃喃,假如我……”霍祁年欲言又止,脑海里浮现出少女冷漠疏远的目光,他犹豫了,明明是在战场上杀戮果断之人,如今看着心尖小小的人儿,他觉得此刻竟比在战场上还紧张。
温令儿察觉到男人的异样,她男孩中闪过一个念头,虽然不敢确定,但还是直接道:“霍祁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怕什么!”
霍祁年目不转睛看着少女,唯恐错过她面上半分神态,他收紧握着少女的手的力度,惨然笑道:“喃喃,我记起以前的事了。”
他话音刚落,温令儿的笑颜猛然一僵,怪不得方才霍祁年举动极为反常,原来是恢复记忆,而且痴傻之症也好了,她原以为还需时间,怎地来得猝不及防,让她压根不知如何面对。
霍祁年害怕少女再一次冷落他,他连忙道:“你放心,我……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我会赎罪,你若是不喜欢我,我现在就出去,绝不会打扰你。”
温令儿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姿态卑微,目光中透着慌乱之意,温令儿心里微微一酸,伸手反握男人的手,笑道:“怎么,你要离开?若你真的离开,我转身就嫁给别人。”
霍祁年急声否认,手中紧握少女绵软的小手,沉声道:“自然不是,我……我怕你看到我会难过,毕竟之前我做过很多错事,喃喃,这是我不敢想的啊,我从未想过,你能原谅我。”
以前他不敢想,然而变傻了一回,少女对他百般迁就,几乎要宠坏他,若是那样时光可以持续一辈子那该多好。
避无可避,所以无需再避,既然两人已经走到这个地步,那不必再去计较以前,温令儿看着他,傲娇哼了一声道:“自然不会轻易原谅你,所以要罚你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