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反倒心底没了那份惊恐,能平静相对婉媃。
他浅咳了一声,忍不住开口唤道:“婉儿。”
婉媃闻听他有了动静,含笑起身,取过煨在炉火上的汤药,贴着皇上榻沿坐下,一匙一匙将药盛起,又一匙一匙洒入碗盏中,晾着温度:“皇上醒了。”
皇上凝眉看着婉媃,点一点头:“你盼着朕醒不过来吧。”
婉媃婉笑摇头,将碗盏放在一旁,搀扶着皇上的起身靠在轻轻一拍皇上胸脯,道:“皇上不许浑说。”
“告诉朕,你是什么时候和沈夜开始的。”
婉媃沉声想了须臾,摇头淡然一笑:“臣妾私心里一直盼着同他开始,可碍着伦常的束缚,碍着对皇上的爱慕,一直未曾做过逾矩之事。”
他‘哦’了一声,冷笑自嘲:“所以他身死后,你对着朕的柔善顺从,温柔娴静,皆是装出来的吧?”
婉媃盛了一匙要送到皇上嘴边,可他却并不张口饮下。于是笑了笑,将那碗盏重新放回榻边案上,微笑道:“臣妾从前真心实意相待皇上,换来的不过是皇上的无尽猜疑。后来臣妾明白了,皇上要的从来都不是真心。您要的,一直都是能听从您心意,让您摆弄于鼓掌中的摆设罢了。”
“朕何尝没有真心待过你?”
“或许吧。”婉媃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在那碗呈淡红色的汤药之上:“只是皇上的真心,臣妾实在受不住。您瞧着今日您所饮的汤药,像不像从前您赐与臣妾的那秘霜红糖?彼时臣妾少不更事,只以为一心对着皇上,换来一句您的‘你安心’,便知足。后来才明白,皇上那句‘安心’不是说给臣妾的,倒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对着臣妾如此,对着长姐,亦是如此。”
皇上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弱下去,泠然道:“你说过,你理解朕为帝王的难处,你”
“是,臣妾理解。”婉媃硬声打断了他的话:“作为臣子,臣妾自能理解。可作为皇上的妾,作为皇上的枕边人,您要臣妾如何理解您这些年对臣妾的种种算计?如果您觉着臣妾能理解,那么今时今日,臣妾如此待您,您也应能理解缘由。”
他沉吟片刻,痴痴笑了几声:“你可知道,朕这一生有过许多女人,唯一真心待过之人。唯有你。”
“皇上真心相待臣妾,臣妾感激涕零。可您的真心,令得臣妾得了些什么?”
她说着,敞开双臂环视自身:“您真心相待臣妾,所以给臣妾下了数载的不孕之药;您真心相待臣妾,所以下旨打死了臣妾的额娘;您真心相待臣妾,所以哪怕知道臣妾阿玛无辜,您仍是不肯放过他;您真心相待臣妾,所以逼死了臣妾的长姐;您真心相待臣妾,所以算计着要臣妾亲手杀了沈夜;您真心相待臣妾,所以您要云蝉以死来证臣妾清白?”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长串问语,也不顾皇上有无时间思忖,遽然将双臂合拢,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皇上,一字一句满含恨意道:“这样的真心,臣妾如今也给了您,您怎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