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一松婉媃的手,取了挑子来将菱窗推开卡住,凭着凉风同雨水泛起的土腥味直灌而入。
风拂起婉媃鬓边细碎的发,皇上望着她的侧颜,才见那本精心藏好的华发一时曝露出来。
婉媃面上染了淡淡的胭脂,红晕若桃,同画着远山黛的眉毛相称,算得相得益彰。
她面上挂着淡薄不知深意的笑,目光就这般幽然直勾勾盯在险要被风扑灭的烛火之上。
皇上深深望着她,欲将她看穿了去,迫切想要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越是这般,越是瞧不明白。
从前情好如璧人的彼此,却不想如今能相处成这般窘迫模样。
他短叹了一口气,扬起一记虚假的笑打了岔道:“过几日胤禌生辰,闻听婉儿特意备了百家被送与宜妃,以求护着孩子平安长大。是极好的心思,只是百家被制成颇为费神,你入了夏身子总湿气重,可别过劳了。”
婉媃浅浅‘嗯’了一声:“原不是多费心的事儿,比不上嘉嫔如今住在翊坤宫,对着十一阿哥生辰的事日日费心。她有着身孕在身,皇上这番话也该嘱咐给她。天降洪福,可莫要同上次一般晦气,无端无由便小产了去。”
皇上笑道:“说来也是祖宗庇佑,连着太医都说了嘉嫔此次得孕实属不易,她”
话至一半,见婉媃略略蹙眉,眼角眉梢尽数透着几分嫌恶,于是改口道:“婉儿仍不喜欢嘉嫔?”
婉媃这才回首看他,一双明眸映着烛光显得愈发澄澈:“嘉嫔是皇上亲封的嫔妃,是要伺候皇上的女子,皇上喜欢她便是了,如何要臣妾一并喜欢?”
得她这一问,皇上略有几分尴尬摩挲着掌心,轻笑道:“朕从前宠爱德妃,婉儿反倒能与德妃成为交心挚友,朕以为爱屋及乌,婉儿同嘉嫔皆是朕心头至宝,嘉嫔有意向婉儿示好,婉儿也可试着打心底里接纳她的好意。”
爱屋及乌?
婉媃心底冷嗤,面上带着凉薄的笑意,轻鄙之意藏匿不住由着眸底漫出:“皇上明知臣妾对嘉嫔全无好感,也知你我晓彼此间许多嫌隙都是因着她而生。如今皇上竟对臣妾说出‘爱屋及乌’这四个字,莫不是在皇上心底,这凡此种种不愉快之事皆是因着臣妾悍妒无容人之量,与嘉嫔断无半分干系?”
婉媃清冷摇头,面上笑意尽失,眼珠孔洞无光死死睇着皇上:“嘉嫔身世不明来历成疑,皇上便不怕她这邪花魅草会行不轨之事?”
皇上面色遽然生变,沉声道:“你费心予了梁九功那陈圆圆的画像给朕为着是什么,朕清楚明白。朕也依着你的心意去查了嘉嫔的身世,坐实了她乃汉人梁姓夫妇的亲女无疑。这事儿传遍六宫,你这长春宫向来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你会不知?”
“坐实?如何坐实?”婉媃轻声嗤笑道:“她信口攀扯两句,皇上便信了那人是她生身父母?刨棺验骨也证不得血亲的事儿,皇上当真丝毫无疑?还是即便您有疑心,念着她那张销魂面,而不忍再追究下去?”
皇上陌声不语,面色阴沉似欲来山雨。
夜色随缠绵落雨愈发深浓,凉风由着婉媃的袖口灌入,直直往心尖儿上钻。
她看着皇上的神情,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不知这一颤是因着凉雨,还是因着皇上那颗相背而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