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煵?浩煵?”赵卿言的声音将他从呆愣中唤醒,抬起头,看到的是赵卿言带着叹息的眸子,“怎么了?还在为今天的事伤怀吗?”
冉浩煵下意识抿起嘴唇,片刻后才摇摇头:“我是在想,少爷为何要向我道歉?”
赵卿言没想到他会为了这样的事而如此在意,短暂的失神,才轻声道:“十年了,我却还不了他一个清白。”
冉浩煵低声道:“终究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少爷不要太苛求自己。”
“我不甘心。”
过于简短的话,冉浩煵甚至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少爷说过一句话:“我也不甘心。”
赵卿言轻轻一笑:“所以我很抱歉。”
冉浩煵唇边露出了一个夹杂着几分无奈的笑容:“少爷,不必向我说什么抱歉。”
赵卿言垂眸,唇角笑意仍在:“是啊,我不必说的。只是,说出来会觉得好受一些。”
冉浩煵道:“少爷太累了,休息几日会好起来的。”
“是啊,终于可以休息几日了。”赵卿言闭起眼,往下滑了一些,让鼻子以下全部没入水中。
冉浩煵喃喃道:“是啊,终于可以休息几日了……”
水汽将整个屋子熏得暖和,有些犯困。二人放缓了呼吸,享受着这短暂的静谧。已经有很久,连安静的歇息也成了一种奢求。
愈是强求,愈是无力。
赵卿言被温泉水环绕着,心里却向外一丝丝冒着凉气。明知不可能,却不肯认命。被迫顺从,却不得心甘。
正如浩煵所说,强求不来的。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放弃?
如今的坚持,也混杂了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抑或是十年努力一无所获的不甘心,抑或自欺欺人的一点希望,抑或妄图摆脱心中梦魇的一个借口。
得失利弊,衡量不清。
从铡刀落下的那一刻,其实含冤或是清白,就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所留下的,不过是生者相救无力的愧疚,与亡者含冤难雪的叹息。
十年前的记忆,于自己,于浩煵,自然刻骨铭心。可在无关者眼中,苍白无力如一场孩童编演的笑话,引不起任何人的怜惜。
十年前,我的身份,与如今并无半点不同。只要我不是天子,我就连一个人的清白也不能还。
我若为天子,所要付出的,我偿还不起。
终究是,多了几分顾忌,少了几分孤注一掷。
甘为他人掌中棋子,不愿做一执棋者。非是没有野心,只是太过怯弱,太过……顾及那些在我手中吞食掉的棋子——无论是我手中的棋子,还是对方手中的。
罢了,罢了……
左右已经成为了棋子,就算如今看不清执棋者的心思,我这枚棋子,终究是要动的。
乖乖的做一枚棋子,我又何必要有那么多的烦忧?
累了,就该休息才对……
“少爷?少爷?”
心里的思绪尚未平复,耳边便传来了急促的唤声。
聒噪。
赵卿言睁开眼,闻声看去,被打搅时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几分,多了几分诧异:“佩儿,你怎么来了?”心中的烦闷尽数收敛,他的脸上,看不见半分不耐。
佩儿有些气喘:“宫里来人,说陛下请少爷入宫一趟。王爷不在,王妃让我过来告诉少爷一声。”
冉浩煵问道:“瑾儿呢?她不在吗?”平淡的声音深处,有不易发觉的些许烦躁。
赵卿言看了冉浩煵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容,移开了目光。
佩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来的时候去瑾儿姐房间看了一下,她不在房间里。”
“她应该是在竹园里打理那些梅花树吧。这些天下雪,压断了很多花枝,我让她选个晴天的日子去捡一捡。”赵卿言抬手摁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刚好你来了,去柜子里帮我找一下药。”
佩儿一愣,小心问道:“少爷你是不是又开始头疼了?要么我去和王妃说一声,少爷今日就不进宫了吧?”
冉浩煵道:“放药方的那个匣子里,左边从上往下数的第四张药方,上面是用朱砂标明了药材。你拿着这个方子去给少爷煎一碗药来。”
佩儿犹豫道:“可是,少爷……”
赵卿言道:“去吧,按浩煵说的办。”
佩儿抿抿唇,道了声“好吧”,转身快步而去,生怕去得久了少爷头疼得厉害。
“柜子里就有药,你非要她去给我煎药,是想让我多受会儿罪吗?”赵卿言在冉浩煵的搀扶下在池边坐下,带笑看他。
冉浩煵低头为他更衣,不予作答:“少爷如果不想去,其实让佩儿去回了也无妨。”
赵卿言笑了笑:“皇叔让我过去,左不过就是问问今日的事。三两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冉浩煵有些迟疑:“真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赵卿言道:“如果皇叔要追究我私放疑犯的事,他早就叫我过去了。这些年,我忤逆他太多次了。”
冉浩煵琢磨不透他话中更深的含义,索性不作答:“那我让人先将马车备好。”
“马车?不是被父王一把火烧了吗?”赵卿言忽然笑了起来,无奈摇头,“你还是去看看失蹄愿不愿意再和我出去一趟为好。如果它心情不好,记得喂它几块马糖。”
冉浩煵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是,一会儿我亲自去一趟。”
赵卿言悠然道:“也不用太急。我正在沐浴,哪里去得了那么快?”
冉浩煵会意:“那少爷慢洗着,我晚些再去牵马。”一边说着,手上整理衣服的动作却是毫不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