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信任,打碎信任。
因为赵卿言深知,他深知吕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吕泣绝不是一个愚蠢冲动、意气用事的人。若论隐忍,他可以忍下的,绝不少于赵卿言。而他,绝不是为了一己悲喜,会葬送千百下属生命的人。
“青衣公子”不惜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仁宗,他们宁愿玉石俱焚。那就说明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仁宗打算将他们杀得满门不存。
正如木马侯甘愿葬身火海,闭目等死;正如轻风宫下属囚禁天牢十年不释;正如江无颜一语道破木马之难的主使……
这一刻,他全都懂了。
仁宗欲要杀绝的,不止一个轻风宫。仁宗已经杀绝的,也不止一个轻风宫。
他的忏悔,他的许诺,他的安慰……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吗?
赵卿言抬手抓住胸口的衣襟,手指用力攥紧,拼尽全力去压制心口的刺痛。无法呼吸的痛,连他站立的力气几乎一并剥夺。
屋内交谈的声音因为他的气息紊乱而变得模糊不清。隐隐的,只能听到零星的几句。
“赵氏有子孙,我们也有子孙无尽。但是,我们虎毒不食子。”
“荒谬!”
“陛下息怒,他们……”
“你要朕如何才……”
“毕竟……”
“可那是朕的侄儿!”
“若不舍,何有……”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
“陛下请三……”
“朕知道了!”
交谈声杂乱的混在一起,在耳边嗡鸣。
赵卿言狠狠咬唇,伴随着一丝腥甜,轻微的刺痛将他勉强清醒了几分。趁着这短暂的清醒,他勉力稳住身形,转身向外走去。
将皱起的衣襟随手抚平,缓缓理顺了呼吸,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狠狠攥住的双拳。衣袂轻动,温润从容,看不出半分心事。
“小王爷,这么快就出来了吗?”
赵卿言微微一笑,发深的眸色极好的掩盖了所有的情绪:“皇叔还有事情,我便先出来了。”
内侍一拍额头:“可不是?之前有位大人进去了,还没出来,我竟给忘了!”
赵卿言不在意的一笑:“我已将信放在了门外石阶上,皇叔应该会看到,并不打紧。”
内侍微愣:“小王爷不多等一会儿吗?想来陛下就快忙完了。”
赵卿言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喃喃道:“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母亲又该说我不愿回家了。”
内侍连忙躬身道:“奴才恭送小王爷。”
赵卿言拢了拢袖子,微微颔首,算是还了半礼,转身慢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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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冉浩煵见到他的身影,上前两步去迎,却见他往前扑倒,连忙伸臂扶住他,目光微变。
赵卿言伸手抓住冉浩煵肩膀支撑住自己身体,手指在不会抓疼他的力度下缓缓缩紧,片刻后才低声道:“我无大碍。”
冉浩煵手上用力,将少爷扶起一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目光藏不住担忧:“少爷可是听到了什么?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许是知道这个时辰,宫人也不会经过这里;又或是太过疲惫,已经无力维持表面的从容自持。赵卿言少有的没有起身,任由自己的重量全加在了冉浩煵身上,极久之后才极低的出声:“浩煵,若是我做错了,你可会怨我?”
冉浩煵微怔,目光有些不解,但他没有发出任何询问,只是简单、并且肯定的回答:“不会。”
赵卿言似乎是笑了,沉闷的声音像是在哭:“不论什么事?”
“嗯。”冉浩煵看着他的少爷,比任何人都要坚强、都要脆弱的少爷,给予肯定的回答。
他可否会怨他。
这个问题,其实不必问,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也是。”赵卿言笑了,这次的笑声中笑意真实了几分。他站直身,脸上果然带着极浅的笑意,眸子里是做摸不清的情绪。做好一贯的伪装,他看着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然后看着退开一步的冉浩煵:“回家吧。”
一向只说“回府”的赵卿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竟换了说法。
冉浩煵微怔,也只是微怔。一怔之后,他应了一声,转身跟在少爷身后,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齐王府,是赵卿言的府,不是他的府。
但是赵卿言的家,大概也是他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