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忍打搅到这难得的快乐。
—————————————————
“师叔。”裴昀跟在韩焉身后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
温纨淡淡一笑:“找什么呢?这个院子只有我一人在,余人都被我打发走了。”
裴昀放心了一些,问道:“师叔让韩大人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
温纨道:“明日王爷世子便要回京都了,那日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裴昀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想去大内。”
温纨毫不惊讶,点点头:“也好。”
裴昀一肚子的话被简单的两个字堵了回去,半晌才低声道:“抱歉,我只是想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活着。我会回去看师父的,我会去师父坟前向他道个歉,我……”
“好了,我知道。”温纨的语气出奇的温和,眼中也见不到嘲讽,“只要你还记着你姓裴,肯为了自己的愿望去努力,就够了。”
裴昀怔怔,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宽容,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温纨叹了口气:“当年我罚你跪,是因为我恨你忘恩负义。而且,我的师父也一向是那么罚我的。虽然隔了很多年,我还是想补上一句‘抱歉’。”
不仅裴昀呆愣,就连站在一边的韩焉眼中也不禁露出了一丝诧异。
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温纨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我的经历与你其实也是相似的。我虽有父母,却无异于孤儿。是我师父将我从雪地里挖出来,背回去医治才捡回一条命的。也许他真的不是一个好师父,他鲜有关心徒弟的时候,传授武功也是草草教完,便丢下我们让我们自己练习。若有一丝差错,便是罚跪,或者鞭打。”
第一次听师叔说起这些往事,裴昀眼中带着期待与意外。而对温纨师门略有了解的韩焉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见温纨没打算撵他,就靠在墙上准备听故事。
温纨道:“说真的,我的师父一直都算不上一个好师父。但是我一直很清楚: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了二十四年前的雪地里。没有他,我就要一直流离失所,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没有他,我也不可能有一身可以在江湖立足的武功。”
裴昀抿唇,眼中带着愧疚:“师叔,我……”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的。”温纨知道他要道歉,所以打断了他的话,“你和我不一样,我太自傲,也太固执。相较而言,我缺失了一些人的情感,但你却是一个完整的、正常的人。你不适合做杀手,只能说我当初并不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罚你,甚至因此逼走了你。”
裴昀咬着嘴唇:“师叔,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后悔在师父还没有入土的时候就跑掉了。就像师叔说的,没有师父,我就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温纨道:“其实我给你的两条路,我是希望你能选择回大内的那一条,实际上你也如我的希望进行了选择。”
裴昀愣道:“为什么?”
“跟他回吴钩是为了还清对师门的恩情和愧疚,和我们一起去大内就是放下了对死人的执念,为了自己好好活着。”站在旁边的韩焉突然出声,唇边还带着笑意。
裴昀问道:“你怎么知道?”
韩焉耸耸肩:“知道什么?猜的呗。”
温纨微微一笑:“为了死人活着真的不值,也太累。你师父的仇有我和南城君信陵君去报,你能选择一条你喜欢的路再好不过了。”
“为死人活着……”裴昀喃喃念了一遍,有些茫然,“真的会有人为了死人而活着吗?”
温纨与韩焉对视一眼,不由失笑:“有,而且很多。”
裴昀问道:“如果我就这么去过我的潇洒日子,师父会怪我吗?”
“不会。”被韩焉抢了答案,顿了一下温纨又将答案重复了一遍:“不会。”
裴昀问道:“那师叔们会怪我吗?”
温纨道:“你若念恩,心里还记着琅玕君和吴钩,我们都不会怪你。如果你忘了吴钩曾予你的一切,我不会留你悠然活着。”
韩焉咋舌:“真凶残。”
裴昀笑了起来,清秀的脸上带着放心的笑容:“我明白了,这样就好。”
温纨道:“今后可能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不会介意吧?”
裴昀眨眨眼:“随时恭候。”
温纨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他:“如果有事就拿这个去栖枫阁给那里的掌柜,他会联系我。如果无事就经常去栖枫阁转转,柱子、桌椅、角落会留下一些吴钩联系的符号。如果不是急事,我也会用这种方法联系你。”
裴昀接过玉佩:“栖枫阁?那个酒楼吗?”
温纨颔首:“各处的栖枫阁都可以,我记得京城里也有一个栖枫阁吧。”询问地看向韩焉。
韩焉道:“的确是有的,而且饭菜价格很贵。”
温纨笑了:“其实我自己也很少会去的,因为我也觉得太贵了。”
韩焉道:“用栖枫阁的点心打赌是大内的习俗,只要在大内待着就不怕吃不到。”
温纨看着裴昀将玉佩仔细收好,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转头向韩焉道:“那他就多劳你照顾了。”
韩焉点头:“我知道,凡我能及,一定尽力。”
温纨拱手:“有劳韩大人。”
韩焉回礼:“温公子客气。”
——————————————
“明日,我就不送你了。”
赵卿言抬起头,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江无颜道:“我今夜便打算离开了,明日你回你的汴梁,我回我的江湖。”
赵卿言问道:“就此一别,或许就是数年。”
江无颜淡淡一笑,眸色发深:“你做你的小王爷,我走我的江湖路。明日,你以你小王爷的身份好好离开,江湖的留念就断在这里吧。”
赵卿言未再多言,过了片刻轻轻点头:“好。”
江无颜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早已空掉的茶杯,眼底有着几分挣扎。
这杯茶,许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杯茶了。
今夜之后,你仍视我为挚友,我却要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杯茶,一次欺瞒,就算是我最后的自私吧。
云墨,别了。
突然起身,大步离开,雪白的衣袂留下最后的一抹影子,然后,决然而去。
赵卿言轻轻攥拳,伸手将江无颜留下的茶杯拿起来,看着上面浅浅的指印,墨眸微垂,不知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