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听瞳艰难的站起身来,身形尚有几分摇晃:“我无事,我出去一趟,你待在屋子不要乱跑。”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
他刚刚出屋,便听到冉桐轩有些惊愕的声音:“听瞳,你这是怎么弄得?”紧接着便没有了声音。
冉浩煵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听瞳,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量力而行。你的身体也不是什么好身体,哪里禁得住一次又一次内力透支?”
“毕竟没有伤及心脉,休养几日便可大好……”
“你这是不至伤及心脉,但已经伤及脾肺了,再来几次,可就不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我记得了,下回一定注意。”
“敷衍的话你说了不下百次,什么时候能记住啊?论身体论内力我都远强过你,下回让我替你。”
“此法甚为伤身,宫主还是……”
“知道伤身你还三番五次的服药运力?”
“浩煵身体唯有他人代服汤药再为他渡入内力才能调养。若是不能趁他年幼好好调养,他此生便要如我一般缠绵病榻无法习武。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他是你的弟子,你固然心疼,难道我便忍心看他痛苦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以我功力,吸收五分渡给他,自行运功也能逼出三分。至多不过二分药力留体,对我不成影响。你将方子交与我,以后每月我都会为他蕴养经脉。”
“可是宫主……”
“好了,不要多言,我不想听你解释。好好休养,不要再因此事涉险。若是再教我发现一次,此法直接作废,你再另寻为他疗伤之法罢。”
“宫主你……好吧,我会努力寻找其他方法,这之前就麻烦宫主了。”
“你我之间不必相言麻烦。”
“那就多谢宫主了。”
“谢之前,我同样要提醒你,你再胡乱吃草试毒,或用自己试针,当心我将你那一院子的草药全都拔了。”
“万不可如此!”
“因何不可?种在我轻风宫中的杂草,我还拔不得了吗?”
“你这……哪里有半分江湖人眼中的翩然晓理?动辄就拿我园中的药草要挟,真是,真是……”
“我从未打算让谁觉得我是翩然晓理的人,更不愿要挟于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多顾及自己的身体几分,拿你的性命换来浩煵的健康,绝非你我所愿。”
“我只是心疼浩煵,无父无母,身体又是这般羸弱。我所受的苦当真不忍他品尝半分。”
“我也心疼我的星尘,没有娘亲便罢,又摊上一个我这样四处奔波难以照顾他的父亲。他的衣食住行全靠你照顾,诗书武艺也指望你来传授。要是小小年纪你便死了,他岂不是要和浩煵一齐没爹没娘了?”
“不是还有你吗?”
“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若是没了你帮忙打理,轻风宫上下数百人,江湖风波阵阵我尚无法尽顾,哪里有那么多心力将两个孩童教育成人?”
“是我思虑欠佳了,还望宫主莫怪。我定当为宫主守好傀儡宫,将星尘浩煵养大成人,不令宫主失望。”
“我不失望……我只怕你不在,我又做不好一名父亲,又要累两个孩子与你我遭受同样苦痛。”
“宫主放心,我会活到他们江湖扬名,娶妻生子的那一日。”
“我希望这不是戏言。”
“我保证,不是。”
“得你此言已经足矣。”
江湖扬名,娶妻生子……
如今我与少宫主皆已位列少侠榜上,江湖皆知,师父你又在哪里?
对我的许诺,对宫主的承诺,就如此轻负吗?
十五年前的记忆,如此清晰,带着笑意的声音犹在耳畔,教自己识字习武,浇花研墨的身影,也在眼前。
但那样的温柔,那样温暖的怀抱,夏日关怀的关窗摇扇……一切的一切全都不会再来。
十二年的时间,冲刷不淡思念,磨灭不掉回忆,更模糊不了铭心刻骨的恨意。
每一缕思念,每一次回忆,每一点恨意,都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愈加强烈,愈加深刻。
年幼的记忆中,每一个点滴都如此弥足珍惜,如此不忍忘却。拼尽全力,所能挽留的也只是这一点可笑的回忆……
“师父,我想回家。”冉浩煵手指缓缓攥紧,越是用力,越是留不住指尖的黄土。
带着些许凉意的黄土,都在残忍的回答着他这个无法实现的祈求。
冰冷到,残忍。
赵卿言默默地看着冉浩煵颤抖的肩膀,无言相劝,唯有陪伴。
他知道冉浩煵不需要安慰,他更不会用安慰来打破冉浩煵最后那一点拼命维持着的坚强。
他也无从安慰,无以安慰。
赵卿言看着冉浩煵,亦是看着他身上那隐约显现的,属于自己的影子。
自己又何尝不是守着再也不会回来的记忆,苦苦等待?
自己又何尝不是等着再也曾经不复的人,黯然神伤?
记忆再不会增添,人也不可能等回。
明明已经看到木棺中再不可能张开的眼眸,明明已经触碰木棺中再不可能温热的肌肤,为什么还要坚持这毫无意义的等待?
一等就是十二年。
辗转反侧,想了千遍,念了千夜,终究只能道一声“痴傻”罢了。
无须对视,无须交谈,已知彼此心中此时最深的无奈。
黄土无言,落叶声涩,对坟长视,言行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