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终究将后半句咽回,用最后的忍耐离开,将茫然的少年扔在背后:“明天开始过来找我学习傀儡术。”
训斥与指责,终究是说不出口的。而这样的忍耐,也是他最大的退让。
离开的身影,衣袂飘然,脊背挺拔,傀儡宫宫主最常穿的白色便服……也是父亲最常穿的款式。
可是,父亲终究还是不会回来了。
少年将手中难看的傀儡死死攥住,按在胸前,分外用力,泪水再忍不住,伴随着压抑的哭声响起:“为什么答应了我的事还不能兑现啊。”
“说好我做出第一只傀儡的时候,您会送我一只和二哥一模一样的风筝,但您人呢?”
“我不要风筝,也不要您夸我,我就要您站在我面前就好,哪怕只让我看一眼就好,就一眼……就好。”
“爹!我恨您!我恨您!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
“二哥我也恨你!爹的夸赞,爹的笑容,爹的陪伴,全是你的,全是你的!我也好想让爹夸我一句啊,我也好想让爹抱着我教我雕刻傀儡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啊?”
“我知道自己笨,我知道我不能让师父满意,我知道师父嫌我窝囊。但我只是想爹了啊,我只是想做出一只傀儡,然后让爹夸夸我啊……”
“我真的,只是想爹了啊。”
少年泣不成声,去而复返的白衣男子则站在远处,默然不语。
也许,从十二年前,他站在他面前,说:“以后叫我师父吧”的那一瞬开始,就是错的。
他的眼中只有笑容清浅,雪衫乌发的父亲。
他的眼中只有目光执着,生死无惧的师弟。
他的眼中从来就容不下师父这个角色。
他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过莫哭这个弟子。
各怀的恨,只恨无法成为那个最灼目的存在,只恨心中那个百转难忘的影子难以磨灭。
也许他们都错了,但他们谁都没有错。
说到底,只是命运弄人而已。
……
窒息般的心痛惊醒了梦中无力的人,睁开眼看到的是单调的房梁,耳边的哭泣,没了踪迹。
云恺坐起身,抬手捂住眼睛,让黑暗平复心中的烦闷。
“真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梦。”穿上靴子起身洗了把脸,云恺闷声笑了起来,“二师兄,我对你的期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过不少。要知道,我已经有几年不曾做过梦了。”
“十年。”云恺喃喃。
“十年之后,我必归来,江湖当有我一席之地。”这是陆初寒离开之时留下的话。
“十年之后,你已老,意气不复。十年后,又是一劫,乱世之中谋得一席之地,又何谈容易?”这是自己的叹息。
“哈?能活到十年之后才是无稽之谈吧?”唐笑愚一如既往的冷笑。
“那就十年为约,我若卷土重来,还愿能与你们二人再见一面。”
“啧,你若乱野伏尸,也别怪我们懒得为你收尸。”
“若死在荒野,豺狼果腹,鹰鹫充饥,也不失为乐事一件。”
“为无智鸟兽所食,沦为江湖笑谈,可供路人捧腹,更是不失为乐事一件。”
“若不扬名,我必无名,谁人可知我是生是死,死相如何?”
“他人不知自是无碍,十年之后见你不着,便就当你填入豺狼之口,鹰鹫之腹,不狂笑三年怎可表我愉悦?”
“陆某之死为唐兄添了几分茶余饭后的笑料,唐兄也该为我复仇才是吧?”
“好啊,到时我可帮你取下豺狼首级各五,鹰鹫双翅十对为祭,如何?”
“可以,由此说定?”
“当然,云恺为证。”
“我只怕你们活不到那时候。”
“不会,你还没死,我们怎么舍得丢下这么大的一桩乐事先死?”
“也是,倒是陆某胡言了。”
二人嘲讽突然停止,各自无语。
“二师兄,江湖多难,不比宫中,一切皆需当心。”
“不用当心,我若是死了便下黄泉给师兄师弟作伴便是。”
“我看你还是多活几年的好,不然秦落和怀瑾又要被你生生气死一回。”
“哈哈哈哈哈,说的极是,我是该当心着些,莫要死的早了,平白让师兄师妹生厌。我便走了,二位保重吧。”笑声洒脱,却掩盖不住被戳中痛处的那一瞬眼中露出的哀伤。
算算时间,刚好十年不差。
云恺笑,当年随口一言,从不曾想过白驹过隙,十年已逝,三人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
十年之前,却是从不敢想。如今看来,真的意外。
看着窗外微光,又是一日清晨。如此好的天气,出外走走也不差。
压下满怀心事,心念微动,云恺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