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风扶柳一时语噎。雁不归淡淡道:“我们不在意你的雇主是谁,我们只需知道你几次针对烛曳,你手下几名杀手也数次击杀我们堂中杀手,寓意在何?”
太玄经轻啧一声:“是你们烛曳下了挑战书,我代雇主接下挑战。你们明明看到只有我一人前来,却数人同时攻击。我与南堂堂主一战获胜在先,你们下毒无声出击在后。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甚至险些将我性命留在那里——这些,你们不会不认账吧?”
病风扶柳皱眉:“你当时下手便是杀招,不取南堂之命不愿罢休。我们只是出手援救并非不敢认输,是你出手与我们杀招相对,让我们不得不反击。”
太玄经冷笑一声:“我与南堂主均是杀手出身,何时有刀下留人的习惯了?你们下的挑战书可是生死书,我杀他不得吗?吴钩与烛曳积怨已深,我恨你们入骨,既然胜了,我自然是要取他性命的,这有何错?敢认输,不敢领死,不过小人耳。”
病风扶柳与雁不归对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便忍怒不言。
太玄经抬手用刀尖虚指着他们二人鼻子,嗤笑出声:“身为江湖有名的人,竟一个个用此下三滥的手段,令人不齿。在下与你们同操一业,真真以与你们为耻辱。你们使诈伤我,我不该还之?东堂之死,是他咎由自取。烛曳死在我属下手中的杀手,是他们无能。”
“杀手相遇,无能者殒命,与烛曳吴钩开战有何干系?”太玄经冷笑,“吴钩素不与人为敌,除非人来欺我。伤你堂中弟子者,是太玄经下属,不是吴钩下属。我的一箭之仇已报,这一月有余我想也没有我手下哪位再伤了你们吧?”
二人知他此言非虚,自然无言反驳。
太玄经道:“当然,烛曳若与吴钩开战,吴钩自然奉陪。若是你们今日打算与我过上几招,发发怒气,那就回去告诉你们堂主,这梁子结下了就等着还吧。”
病风扶柳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便要发作。
“堂主命你我打探清楚吴钩意图即可,不要多生事端。”雁不归横步挡住他,又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
病风扶柳迟疑了一下,将到口的话咽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还望往日冤仇就此放下,先全自身,再谈将来。”
太玄经翻身上马,轻拉马缰,坐骑嘶鸣了一声,有些暴躁。他稳坐马背,目光淡漠:“江湖大乱,势必波及你我所在势力,如今刀枪相见实为不智。君不犯我,我不犯君,还望几位行事慎重几分才是。”
雁不归抱拳为礼:“太玄君之言,烛曳记下了,也还望太玄君莫忘今日之言。”
太玄经听着他双关之语,微微一笑:“吴钩烛曳必有一战,但不会是现在,二位堂主放心便是。”一抖缰绳,马轻松越过地上的机关。他轻拉缰绳,坐骑脚步微顿,借此间隙向雁不归抱拳还礼:“北堂主,他日相见,还望不吝赐教。”不待他回复,一夹马腹,纵马离开。
病风扶柳看着他走远,突然苦笑:“其实我左不过是打算损他几句罢了,其中得失我还是明白的。这个人杀不得,杀了他就是彻底惹恼了吴钩。”
雁不归喃喃道:“只怕杀不了他,那才是祸端啊。”
病风扶柳看看周围的手下:“他若执意要离开,恐怕拦不下。”
雁不归无奈笑道:“只能说庆幸咱们不是为了杀他而来。”
病风扶柳看着太玄经离开的方向,唇角微勾:“你放的毒雾,也没见对那匹马有多大影响啊。”
雁不归摸着下巴:“从他停下的位置看来,寻常人是闻不到毒雾的味道的。除非这个人擅长用毒,而且对味道极为敏锐。”
病风扶柳微怔:“倒是没听人说起太玄经擅毒。”
雁不归道:“看那日东堂与属下死状,他应该是不擅用毒的。”
“我还没听说过哪个杀手会将御马之术练得如此熟练。”病风扶柳眯眸笑笑,“你就已经是我看到的骑术最为高超的杀手了。但你那匹被‘纸醉金迷’随手牵走的马,可是比太玄经的坐骑好得多了。”
雁不归侧目看他一眼,淡然道:“他的骑术的确卓越,我自叹不如。”
病风扶柳只是随口打趣,见他没什么反应反倒有几分扫兴:“你一点不可惜你那匹马?本身是匹千里马也就罢了,把它养大可是不知道喂了多少草药,就那么被牵走了啊。”
雁不归反倒不以为意:“一匹马而已,若是‘纸醉金迷’能发现它的奇妙之处,也不算浪费了我喂它的草药。”
病风扶柳忍不住撇嘴:“马是不可惜,药草也不浪费,但咱们平白少了一匹宝马,给鸩酒添了一匹得意坐骑,怎么想也高兴不起来啊?”
雁不归心中有事,也无心与他闲聊打趣,只是随口应付一声:“我也没感觉高兴。”
“……”病风扶柳说了些什么,没有听到回复,转头看他,见他出神的看着太玄经离开的方向,不由轻叹:“东堂不在,今后怕是再没了可以谈心喝酒的人了。”
雁不归回过神来,微微变色,但见病风扶柳似乎只是无心出言,才放下心来:“东堂去了许久,倒是第一次听你感慨。”
“是吗?我没注意到。”病风扶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过了片刻又突然道,“就和当初北堂死的时候,一样。就像是,完全没有想到那样的人也会死。”
雁不归怔怔。
病风扶柳促狭一笑:“我说的不是你,是那个……强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家伙。过了这么久,我都无法相信,那样的人会死的那么难看。”
雁不归不经意的露出一丝苦笑:“嗯,我知道。我曾经,也见到了那样一个人的死亡。此生都追逐不到的强大的人,却死得像一滩烂泥……”
“在你没做杀手之前,像东堂那样重要的家伙死掉,你会感觉伤心吗?”病风扶柳反问,有些漫不经心的出神。
雁不归沉思片刻,点头:“会。”
“有多么伤心?”
雁不归认真思索了片刻,给出了一个自己都感觉有些可笑的答案:“可能会哭吧。”
病风扶柳一怔,继而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时,突然止住笑声,伸手按住了额头:“那家伙,和我一样,都是爹娘不要了的人。要说区别,可能是我是不被父母所需要,所以被抛弃了。而他,是死了爹娘,连想见一面的盼头也没有的家伙。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我就一直和那个家伙待在一起了。一起啃冷馒头,一起挨揍,一起习武,一起杀人,一起喝酒……曾经觉得,有他在身边很正常。”
“我啊,从来就没想过他会死,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就死掉。”病风扶柳仰起头,看着天空,有几分唏嘘,“你把他的尸体带回来的时候,我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当时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北堂的尸体,那家伙淡淡说的那一句‘死了啊’一样。然后,北堂在就成为了一个称呼,而不是一个活生生存在过的人。东堂对我而言,大概也只是一个称呼了吧?”
雁不归沉默,然后点头:“也许。”
“呵。”病风扶柳笑了一下,略有几分讥诮,“当了杀手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心了?”
雁不归摇头:“我不知道。”
“也是,毕竟你不是真正的杀手啊。”病风扶柳翻身上马,一挑眉,“走了。”
雁不归依言上马,在马迈步前的一瞬,忽然问道:“因为我心有所念吗?”
病风扶柳笑:“因为你不甘心死啊。”抖动缰绳,飞奔而去。
雁不归思索片刻,悟到了什么似的轻笑一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