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焉微怔,然后如实道:“恐怕不会了。”
陈化衣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毕竟无家可归的人,不止你我了。”
“还有你徒弟。”韩焉眼中的笑意深刻了几分,“今年留下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应该不会太过孤单了。哪日向大人告个假,我做东,咱们去外面吃一顿酒吧。”
陈化衣失笑:“还有店家会卖酒吗?”
韩焉扬眉:“栖枫阁,如何?”
陈化衣讶然:“这么大方?一桌饭菜,怕是要把你今年攒下的俸禄花去大半吧?”
韩焉笑:“攒下了又没处花,吃了痛快有什么不好?”
陈化衣愣了片刻:“你打算做一辈子大内侍卫吗?”
“不是挺好的吗?能做到四十几岁,运气好的话,转去麒麟阁还能做个几年。”韩焉促狭的一笑,心口不一。
陈化衣问道:“你祖籍也是蜀中那边吧?”
韩焉听他问起祖籍,略感奇怪:“是啊,怎么了?”
陈化衣道:“我想再做上几年侍卫,攒些银两,就回蜀中。开个酒馆,陪着我师父,说不定还能看见我师兄……要一起吗?”
“再过几年,你也就三十岁。以后呢?一直守在那里吗?”
过了片刻,陈化衣轻轻“嗯”了一声,权当回答。
韩焉皱眉:“你是认真的?你这个性子,闲得下来吗?”
“闲不下来。”陈化衣的回答异常果断,但紧接着的话,却更加果断,“但是我真的很想家。”
韩焉沉默,看着他望向月亮那充满希冀的目光,许久出声:“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酒馆给我留一个位置。”
陈化衣站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么年轻,怎么也能活到那时候。位置给你留下了,到时候千万不要后悔。”
韩焉笑着点头:“好。”看着他离去,才喃喃自语:“该做的事,那时候也许就能做完了吧。”
————————————————
“父王没有难为你吧?”
冉浩煵刚将门推开一条缝,便听到赵卿言发问。他一怔,走入屋子将门掩好,点头回答:“王爷让少爷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赵卿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出神了片刻才道:“那就好,难为你了。”
“与其让少爷为难,还是我来的好。”冉浩煵将衣衫上残余的雪抖落,往香炉边走去。平淡的语气,一语带过这两个时辰的奔波。
赵卿言垂眸,将竹简一点点卷好:“你的心乱了。你本应该在进来前便将身上的雪抖干净的。”
冉浩煵端着香料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将香料换过点燃:“的确。”
赵卿言将竹简放在一边:“很少见你心乱到这种地步。”
“少爷的心如此纷杂,我又如何能平心静气?”看着袅袅青烟在空中散开,冉浩煵轻轻吸了一口。
赵卿言笑笑:“也是。”
冉浩煵转过身,问道:“王爷他们是为了大赦的事情过来吗?”
赵卿言意外挑眉:“你怎么猜出来的?”
冉浩煵沉默了一下:“最近朝中此事沸沸扬扬,又与大内相关,十三王爷大费周章地过来,不会为了别的事。”
“我拒绝了。”赵卿言垂下眸子,往后靠去。
冉浩煵有些意外:“拒绝了?”
赵卿言用手指摩擦着手中的匕首:“在我能坦然面对皇叔之前,还是不要自寻烦恼了吧。”
过了一会儿,冉浩煵问道:“以后呢?一直避而不见吗?”
赵卿言眉头微微一皱,又慢慢松开:“不会。”
冉浩煵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手上残留的香料洗净,倒了茶水递给赵卿言:“我等少爷。”
“好。”没有逃避,也没有道谢,只是抬手接过茶盏,慢慢饮尽。再抬起眼,将杯盏递回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急迫,一片平静:“我让你带到的话说完了?如何?”
冉浩煵迟疑了一下:“顼少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小公主无心说了一句‘那般盛气凌人的园子,怕就不是墨哥哥的竹园了吧’。”
赵卿言一愣,抬起头来,过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常言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旧景不再,故人在否?”
冉浩煵神情有几分担忧:“他们会将这些话说给太子吗?”
赵卿言道:“顼儿不会,萦儿应该会。”
冉浩煵皱眉:“我可否问少爷一事?”
赵卿言带笑看他:“若是问我让他们将我变心之意告与太子的原因,就不必问了。旁的事,但问无妨。”
冉浩煵愣了片刻,低头道:“我没问题了。”
“不是我不告诉你。”赵卿言往后靠去,有些疲惫地垂下眼,“是你应该知晓我的意思,不必再问。”
他们之间的对话永远都是极为简单的。冉浩煵静漠寡言,赵卿言也甚少有与他多谈的心思。正如冉浩煵极少对赵卿言的决定发出疑问,赵卿言也鲜少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冉浩煵听。
冉浩煵会尽职尽责的将赵卿言所需要的事情做好,将他的命令履行,但这不代表他真的不会去询问少爷做出决定的原因。
比如,他能明白,却不能理解的命令:
“少爷分明没有与太子相争之心,如今太子与少爷关系已经恢复如初,何必要多此一举,引来太子提防呢?”
赵卿言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你以为皇兄是真的与我关系恢复如初了吗?”
冉浩煵道:“太子的退让固然是假象,但少爷大可不必特意显露敌意惹他不快。”
“这样的退让,不要也罢。”赵卿言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倦了。
冉浩煵抿唇:“我不懂。”
赵卿言本欲随口敷衍,余光瞥到他的神情,终究还是简单解释了几句:“若是不能相容,我不可能一直委曲求全。既然结果是注定的,不如在他还不能动我的时候试探一下他的底线。若是他能容我,又何必在意我自己园子里的几棵树?”
“可……”
赵卿言抬手止住了冉浩煵未完的话:“我累了,十三叔今日带来的话我还要仔细思索思索,旁的话我不想听。”抬手将竹简递给他。
冉浩煵只好接过竹简,微微欠身:“是,我去熄灯。”
赵卿言将靠垫拿开,缓缓躺下,看着烛光闪动,熄灭的一瞬忽然开口:“他若忌惮我,就不会给我重权。皇兄登基之日,便知今日我给他的提醒他会有几分忌惮。”
黑暗中,冉浩煵问道:“少爷何必如此做赌?”
赵卿言轻笑:“因为皇兄登基之初离不开三王扶持。他只能卸我权,不能伤我命。失权和丧命,你愿意选哪个?”
黑暗中看不清冉浩煵的神情,只听他轻叹:“少爷太小心了。”
“是啊。”简短的回答,没了后续的声音。
只要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哪里敢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