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物是人非(1 / 2)

执棋天下 一酒千殇 2565 字 2021-11-14

屋角的香炉不知何时不见青烟袅袅,屋中的香气淡去几分,心中莫名的焦躁又开始变得剧烈。

工整的字迹开始重叠、发花,平日再安静不过的内力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动,腹中一阵绞痛。赵卿言神情淡淡,伸手捂住小腹,内力自掌心透出,运入丹田。全身紊乱的内力都被他运到掌心,再渡入腹中。一圈圈的运转,暴戾的内力也慢慢平复了下去。

低垂着眼眸,水墨般的发丝散在浅青的衣衫上,平放在膝上的竹简落上几缕发丝,宁静的时光如同定格在了这一刻。

竹简的一角不知被什么熏黑,其间的字迹变得模糊,勉强可以辨识出七成。看不清的字迹不过十余字,并不影响内容的阅读。

指尖轻抚着再也看不清的字迹,赵卿言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爱惜,几分无奈。

那一场火,险些将木马侯府百年的精髓毁于一旦。大内侍卫全力抢救,也只救出了十之七八。也许,那样的大火中残留得下这么多,已经是一种幸运。但那些被火焰吞噬掉的机关阵法图纸,可能就此永远消失在人间。

经历了百年的竹简,依旧如此完整,却被一场大火毁去了容貌。

指尖摩挲的每一个字,都是前辈用心血写成的。它们没有因为巧匠的离世而消失,而是带着主人的寄托与平生心血一直存于世间。它们毁掉了,那些无名的工匠,还会被世人挂念吗?

百年之后,又有几人可以被载入史册,被后世所知?

赵卿言抬起眼,打量着这屋中的繁琐,心中茫然。自己所看到的风景,自己所活过的屋舍,终会被遗忘。

物是人非。若是物什也不再存在,那人,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世间了吧?

对亡者的哀痛,其实不足这些无灵死物的半分。

“罢了。”赵卿言突然展颜一笑,甩去满心烦乱,目光重新投回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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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要当值,居然敢喝酒。”韩焉眼中带笑,在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歪头看着身边抱着酒坛的人。

陈化衣仰头看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今天的月亮挺美的。”

韩焉抬头,空中被乌云遮住了一半的明月光芒仍旧灿烂:“是啊,挺美的。”

“我有点想家了。”陈化衣低下头,将手中的酒坛递向他,“喝吗?”

韩焉摇头:“我明日当值,没你这胆量。”

陈化衣笑笑,将酒坛放在脚边,支起脸:“这种时候……应该是团圆的日子了吧?”

韩焉道:“是啊,很多人都回家去了。”

听着他平淡的声音,陈化衣目光微动:“我说,你不会想家吗?”

“不会。”韩焉的回答依旧简单、平淡,但他很快补上了一句,“已经习惯了。”

陈化衣歪歪头:“第三年了,能有个人坐在旁边似乎就没有那么孤单了。”

韩焉轻声一笑,眼中不知含着什么:“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很多年了,有的时候自己看着慢慢变圆的月亮,有的时候四处走走,看着空荡荡的枢密院……找不到牵挂。”

陈化衣笑不出来,只是用手遮住了半边的脸,垂下眼眸。

“我很羡慕你。”韩焉侧过头看他,带着几分叹息,“你有了徒弟,至少以后有了记挂,有了一个愿意等你回家的人。”

陈化衣怔怔看他,然后突然苦笑:“家吗?我哪里还有家啊?”

韩焉缓缓攥拳,然后慢慢道:“有的。”

陈化衣一时未能明白:“有什么?”

韩焉将手指一点点松开,扯出一个并不难看的笑容:“你有家的,你还有机会回去。”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一向不胜酒力的陈化衣眼眶微红,下巴压在膝盖上不愿抬头:“可是回去了,也见不到任何人了。”

韩焉欲要开口,又听他声音大了几分:“你知道吗?师父将我留在暗道里,她告诉我,在那里等她,乖乖的,等她回来。我乖乖的,蜷在角落里,又冷,又饿,身上疼得要命,特别想哭。但是我知道,师父最讨厌爱哭的人了,所以我要乖乖的,等她回来。可是,我没能等到她。”

抽了抽鼻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心没肺笑着的人,也会哽咽:“等到最后,等来的是师公。他把我抱起来,说要带我回家。我害怕师公也不要我了,我努力的习武,努力的背书,努力的完成师公教给我的所有东西。你知道吗?我只是想每天一睁眼,可以等着师父,等着师公回来就好……即使他们并不喜欢我。但是他们这世上是唯一愿意收留我,唯一在乎我死活的人了。”

“结果,最后连师公也不见了。他说,带我回家。可是,他的家里,再没有他了。”

韩焉微怔,眼底也带上了几分哀伤:“是啊,总有那么一个人,要把应该死掉的我们带回他的家,告诉我们,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他告诉我,我也可以拥有家,拥有父亲,拥有活下去的权利。可是,他又早早的将我抛下,留在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永远等不回家人。”

“我不聪明,不努力,也不喜欢师父师公喜欢的东西……他们并不喜欢我,但我真的很爱他们啊!我那么爱他们,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陈化衣咬着牙,泪水却顺着眼角滑下,“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有什么错……”

韩焉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叹息,却没有了哀伤:“江湖,本就是一个不顾及对错的地方。”

陈化衣喃喃:“但是我害怕,我恨。”

韩焉微怔:“但是你无能为力。”

“对。所以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害怕,我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陈化衣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如果,连师父那么强大的人都逃脱不了江湖的无力,那我算什么?”

韩焉突然笑了起来,笑到陈化衣满脸的错愕才忍笑出声:“你喝醉了,等醒了就不害怕了。”

陈化衣也跟着笑了起来:“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它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韩焉道:“但它也能让你忘记一些事情。伤口啊,再怎么去无视也还是存在的。醉了,哭了笑了都不丢人。伤口总捂着会烂得更厉害,泼上酒晾一晾,会好很多。”

陈化衣笑得像要哭了一样:“可我一点也不想把它拿出来晾一晾……我宁愿它烂在我心里。”

韩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是伤,怎么遮掩都会疼的啊。”

陈化衣一愣,一爪子拍掉他的手,蹦起身来:“好恶心的语气!”

韩焉“啧啧”两声:“怎么恶心了?我要是早早娶了媳妇儿,儿子都有你这么大了。”

陈化衣撇嘴:“你才比我大十岁,你儿子就能和我一样大?”

韩焉捧腹大笑:“这不是挺清醒的吗?好像没醉。”

“就当我醉了吧。”陈化衣往地上一坐,仰身躺下,“这么晾,能晾好吗?”

韩焉伸手拎起酒坛,慢悠悠的起身:“这样的话,应该能晾好。”

“哪样?”陈化衣疑惑的问了一句,继而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想要躲开,一坛酒却已经兜头泼下,淋了满脸。

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怒吼出声:“韩焉!你想冻死我吗?”

韩焉满脸的幸灾乐祸:“习武的身体结实着呢,哪会这么容易被冻死?”

陈化衣坐起身,酒液顺着下巴发梢滴落,风吹过来刀割一般的疼。他怔怔,半晌抬头,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为什么泼我?”

韩焉不答,笑着问他:“心情好些了吗?”

陈化衣仰头,重新看向那被乌云遮住半边的明月:“我想,好了吧。”

韩焉微微颔首,翻转手腕,将剩下的半坛酒倒在了自己头上,然后在陈化衣愕然的目光中洒然一笑:“明日我和大人说我并未饮酒,大人会信吗?”

陈化衣笑着反问:“明日我和大人说你将酒泼了我一身,又泼了你自己一身,大人会信吗?”

“大概。”韩焉悠然道,“把泼酒的人换成你,大人更容易相信一些。”

陈化衣看着他脸上的酒,问道:“疼吗?”

韩焉道:“不疼。”

寒风刺骨,彻骨透心,怎会不疼?

陈化衣笑着摇头,也不揭穿:“你说,今年小王爷还会陪着咱们吃顿团圆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