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愚道:“他不须谋反,只要他与陛下一句话,太子就是他的。与其称臣一生忐忑,何如登上帝位指点天下河山?”
江无颜喃喃道:“此事我又怎会不知?他又怎会不知?可他就是执意不肯啊。”
唐笑愚沉默。
江无颜也不再说话,只是轻叹口气,低下眼,呆呆望地。
不知过了多久,唐笑愚忽然道:“我明白他为何如此。”
江无颜抬起眼,眼角微弯,眼中却不见多少笑意:“是啊,就是因为我明白他的苦衷,所以不必多说什么了。”
唐笑愚看着他:“你和血泪不一样。”
“我当然和他不一样。”江无颜漫不经心,却准确的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只求保住傀儡宫,旁的事再不留半分余地。我虽顾及了几分旧情,最终还是害了他。这一点的区别,要来何用?”
唐笑愚眸色微深:“人心,总会存善。”
江无颜斜目瞥他,笑:“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唐笑愚淡淡道:“这句话之前血泪已经送过我一遍了。你们总要体谅一下,人老了,就见不得那么多的情义相负,手足相残了。”
江无颜轻啧一声,不带讽刺:“也许别的你是沾不上边,但论起重情重义,我还是要说上一句佩服的。”
唐笑愚喃喃:“反正他们也看不到了,有什么意义?”
“就是因为他们看不到,我才佩服啊。”江无颜说完这句话,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乱世之中,心若存善,最终害的也只会是自己。”
唐笑愚用神情表示深表站同,却又道:“真的绝了情,就不是人了。”
江无颜一笑,满目无奈:“与云墨告别时,他说,以后有机会要与轻风痛饮一回。我们三个,到底因为什么结为莫逆?”
唐笑愚笑:“那就日后相见,自己去问一问。”
“我把云墨害得那么惨,还有把酒言欢的时候了吗?怕是连桐轩也无法原谅我吧?”江无颜似乎累了,半倚在床榻边,声音渐渐小了,“他们又不是傻子。”
唐笑愚挑眉:“不是吗?在我看来,他们可是傻得可怜啊。傻到不惜丢掉性命,也要为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换来一线生机的君子……都傻得可笑。”
江无颜出神,片刻后方道:“比起桐轩那样的君子,我宁愿与血泪一般冷血绝情,也能少了些烦恼。”
唐笑愚眯眯眸:“你绝不了情,如何与他相比?”
直白到尖锐的反问,江无颜神情依旧散漫:“所以我必须救下宫诡,顺便像血泪表态。我若不恃才傲物,便无法让不知我者以为我狂妄自大不足多虑,无法让略知我者知道我实力几何心怀忌惮。我必须留在血泪身边才能看住他,我不能让云墨出事。”
唐笑愚微怔,方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刚刚进来时的点评,不由失笑:“你居然还会在乎我的一句嘲讽?”
江无颜微微一笑:“我要是再年轻十年,大概会很喜欢这个评价吧。”
唐笑愚促狭地笑道:“比如你身中朱颜改,却对我手中解药不屑一顾,拂袖而去的时候?”
以如此方式提起往事,江无颜不仅莞尔:“毕竟不年轻了,不再有那恃才傲物的气力了。”
唐笑愚笑:“但宁愿忍受经脉噬咬,吐血不止也不愿意低头的傲骨还是一如往昔。”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
笑够了,唐笑愚道:“你只是不年轻,我却是老了。这个年纪,不再有算计自己徒弟的力气了。如果将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也许我还是愿意卖个人情的。”
江无颜讶然:“你不是要回唐门吗?”
唐笑愚点头:“对,是要回去。不过我看我身体应该还能支撑个五六年,我想先找到两个人,好能和他们两个去给他们师父的坟喝碗酒。”
江无颜问道:“什么人?”
唐笑愚道:“夏蝉和唐无的徒弟。”
江无颜微怔:“唐无的徒弟?他不是在唐门吗?”
唐笑愚摇头:“不是那个,是另外一个。我说的这个是五毒教那个小姑娘的徒弟,小姑娘死后他被唐无带回唐门,唐无死后他便不知所踪。”
江无颜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后带笑问他:“既然你要找夏蝉,那今日过来就是为了问我夏蝉如今去向的吧?”
唐笑愚笑道:“我的确有事托付江镇主,不过不是夏蝉的去向。夏蝉我打算自己去找,我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是另外一人,我不知我有没有时间找到他了。如果三年之后我没能找到他,我想让你代我找到他。”
“三年之后吗?”江无颜没有直接拒绝,反而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处?”
唐笑愚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将来与赵卿言仇人相见时一个保命的东西。赵卿言肯为它让步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至少,它能减轻赵卿言的杀心。”
江无颜挑眉:“是吗?”
唐笑愚反问:“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江无颜略加思索,点点头:“好,但我想知道我要怎么去找那个人。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何处去找?”
唐笑愚道:“唐无的徒弟名字里一定有‘衣’字,年纪二十出头,轻功卓越,不会用毒。”
“啊?”江无颜满脸的古怪,“不会用毒?五毒教主和唐门门主的徒弟不会用毒?”
唐笑愚叹气:“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听唐无提起过,他那个徒弟对毒异常反感。”
江无颜耸耸肩,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还有别的特色吗?”
唐笑愚道:“再有,应该就是他手中有一只玉石雕成的仙鹤,大约有半只巴掌大小,但他不一定会随身带着。”
江无颜沉默了一会儿,将这些特征记下,又问道:“你没去风云轩问问他的消息吗?”
唐笑愚摇头:“一无所获。”
江无颜皱眉:“为什么?”
唐笑愚道:“因为他是唐无的徒弟,风云轩拒绝调查所有与十三年前江湖血劫有密切关系的人与势力的任何事情。”
江无颜无可奈何:“好吧,我会留意。”
唐笑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多谢。若是三年之内我无所获,之后就拜托你了。”
江无颜点头:“我知道。”
“这个,温水冲服,药力不会与朱颜改冲突。”唐笑愚将一包药粉扔给他,“当然,你还想吐几天血我也不介意。但容我提醒一声,是非之地,自损武功乃是不智之举。”
江无颜抬手接住纸包,掂量了两下:“这么多,要分几顿服下?”
唐笑愚道:“里面有小纸包,掺着两餐各服一份,夜里呕血就再加一包。你经脉损伤太大,这药伤体,自己斟酌。至于何时停药,不需要我告知吧?”
江无颜笑笑:“多谢,不送。”
唐笑愚撇撇嘴:“不用送。”转身离去,出去后还没忘将门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