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雀儿点点头,开始说起有些沉年旧事,“若是当年他答应朝廷的另一份敕封告令,估计这会儿就该是水神老爷,而是在这儿点大点庙宇,当个神位最低的土地。起初朝堂上很多人都为他鸣不平,就连六阁尚书大人都有奏折搁在皇帝陛下的桌上,文笔不同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一致,都想为汤将军讨一份功绩等同的神位。”
少女喟叹一声,接着道:“最后,还是这位水师提督大人亲自书信一封传至皇城,此事才尘埃落定,那份由神性灵光写就的信件上,就一句话,‘本就是个死人,这样就很好了。’李平泩,你说这样的一位土地爷,还违反规矩给了我三份武运,而我才留下几个五谷钱,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未等少年开口,武雀儿又道;“可我又不是皇帝,也不是什么山巅大修士,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儿也就只有一件,好像除了心中敬畏,什么都做不到。”
李平泩默然,他其实在少女最后一句话之前,还想着点头来上一句,你心中的敬意,比那几颗神仙钱要珍贵得多。
但现在,少年却不得不想着,敬重,有时候真的没什么用。
大街当中,行人渐渐稀少。
客栈掌柜口中的水神庙位于大江之畔,距离北城门口约有十里路程。
若是按照他们现在这个速度,估计还得要两个时辰才能赶到。
“传闻那位水神娘娘姿容极美,曾有位声名响誉半个龙腰州的大儒路过此地,亲口为其姿容赞叹一句,“不输东笑。”被士子文坛津津乐道数十年。而大儒口中的沉鱼,乃是朱雀王朝与大燕王朝的前身,北穹国的一位美人,风华绝代。哪怕时过境迁,依旧有人用她的名字,来赞美那些姿容出彩儿的女子。听说就连水神神像的粗胚都是由朱雀王朝的工部亲自督造,铺满金箔之后更是巧夺天工,惟妙惟肖。”
对于女子美不美,似乎少女比李平泩更加上心,说起这姿容一事,两人同时想到此前在石孔山见到的女子剑仙赵姑射。
李平泩在蜀山剑宗待了近七年,自认见过的仙子不在少数,可若是说起姿容,哪怕将所有女子加一块儿,都不及那赵剑仙半分。
至于红尘客栈的老板娘,虽说一身红衣,更显妩媚,但光说脸蛋儿和身段儿,依旧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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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大江中段,鱼蟒渡口,张骑将斗笠留在四叔客栈之内,只腰别狭刀“大袡”一个人坐在渡口不远处的青石下,背靠树干,任由江风吹拂,微微眯眼,听着远处的江水拍岸,神情惬意。
路过的装载卸货的精壮汉子们,看着这个从未出现过的男人,没谁觉着奇怪,大多视线停留在汉子腰间的那口狭刀之上。有人羡慕,有人木然,有人鄙夷。
张骑自然能察觉到这些视线,但汉子毫不在乎,自顾自悠然自得。
学拳之后,一路游历千万里,再回首,少年渐渐而立,那份仗剑降妖的精气神也被这世道磨灭了许多。
虽然他是名刀客。
很多时候,汉子都是一个人行路,从不在任何地方就留,哪怕这一路结实许多江湖朋友,吃过肉喝过酒之后,继续远行。
深山处出刀,收鞘,斩妖除煞无数,很少能像现在这般放下心神警惕。
书上说,人有一口气,一呼一吸之间就是活着。
长时间与鬼物妖魅为伴,那种每时每刻都心弦紧绷的状态,很容易将人逼疯。
而且身为武夫,一旦心境不在纯粹,那么一身武夫罡气就会随着呼吸渐渐散去,跌境在所难免。
张弛有度才能在这条路上愈行愈远。
黄叶被江风吹落大片,刚好落下一片遮住汉子额头。
从庆春客栈离开之后,张骑直奔土地庙敬香。
对这位汤将军的英勇事迹,一路游历也有所耳闻。
江湖与沙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当同样都充满血性。
他是一人一刀远走山河的游侠儿,匹夫,但一样喜欢与军营出来的汉子吃肉喝酒,听他们讲述一场场战事厮杀,一次次手中刀刃砍在敌人盔甲之上的火星四溅。
他们不是武夫,不是炼气士,可能在眨眼见便人首分离,但就是他们的慷慨赴死使得山上与山下有了明确分界线,没谁能毫无顾忌的踩踏而过,哪怕是山巅陆地神仙都不行。
张骑抬手将额头黄叶扫落,一股独特酒香伴随江风而过,汉子嗅了嗅,眼睛一亮,是山上的仙家酒酿,而且蕴含灵力不少,应该有个几十年岁月。
不同于世俗酿酒所用的五谷杂粮名贵草药等,山上仙家酒,主要用蕴含天地灵力的天材地宝酿造,种类数不胜数,几乎每个仙家门派都会有自己的酒作坊,这些酒不光是用来招待好友客人,更多的还是用来帮助门派弟子修行,若是口感和裨益都不差,那便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放在市井王朝,没个几百两银子,连酒壶长啥样都见不着。
直起身,朝着酒香飘来的方向望去,竟是一个邋遢酒鬼,头发乱糟糟遮住面容,行走在江边,摇摇晃晃,可偏偏就是不倒。
那酒鬼似乎是察觉到张骑投过去的视线,同时抬头,两人遥遥相望。
这时张骑才看起此人面容,是个与他年级相仿的年轻人。
谈不上什么英俊丑陋,脸上一道从额头斜着劈想下颚的狰狞刀疤,如蜈蚣盘踞,随着酒鬼咧嘴一下缓缓蠕动,一双眼眸极有灵性,让人将那条刀疤的可怖淡忘几分。
那酒鬼距离大嘴酩酊估计也就差两口的事情,他手指指向张骑,忽然开始哈哈大笑。
笑声过于酣畅,动作幅度过大,酒鬼捂住肚子然后开始在江边呕吐。
事后还不忘手捧江水抹了把脸。
江水沁凉,年轻人用力的摇了摇头清醒几分,跳上岸边,提着酒水,一步一摇晃向着张骑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