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靖义番外 心念心闻(2 / 2)

尘香如故 碧殊 5425 字 2021-04-05

“管子,厕所里的,她在我们的下面,说您身边的强哥做的。”

这回机要员说的依旧结结巴巴,但对靖义足够了。机要员见靖义一声不吭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脸刷的白了,他一直担心这事儿是靖义幕后所为,犹豫了近半个小时,熬不过良心上的不安,才心惊胆战地越级来报告。靖义在枪头装上□□,朝机要员温和地笑笑,“蓝家给你送大礼时可别这副熊样,去叫李副官进来,你在门外待命。”

机要员怔了怔,抹抹额头的冷汗,不好意思地笑了,上将军就是上将军,笑谈间樯橹灰飞烟灭,果不虚传。

李副官进来后,靖义把枪往前推了推,“值班室的,利索点,完了带上其余的在门口等我。”

不到一分钟,隔壁房间传来两声极轻的闷响,靖义取下衣架上的斗篷披好,戴上手套,好心情地款步走出房间,韵洋关在下面,文婷肯定见过她,杀了阿强,不怕死无对证,即便文婷说出他的预谋,也没人会相信,事到最后,还是很完美地收官了。

可是,当靖义走进地下避难室,晃动的手电光扫到一团蜷缩的黑影,轻松即刻不翼而飞,他不由自主地做了一刻钟前想做的事,快跑过去,扶住披头散发、面容苍白浮肿、嘴里塞着肮脏布团的人,“韵洋”脱口喊出,喊得痛心。

随着赶来的李副官见素有洁癖的靖义,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取下发着酸臭味的布团,跪在厚厚尘埃的地上亲手解起绳结,马上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拉出刀刃递上,心里同时暗忖,看来,他家的上将军是喜欢上这位蓝家少夫人了。

这回,李副官还是猜错了,或者说,喜欢这词,与靖义此刻所想的相比,太浅。靖义想的,与风花雪月无关,他只想,今后一定要让韵洋好好活着。

这夜,靖义又有了一个新的心念。

外二则

一九二四年秋的天津,冷雨淅淅,云暗千家。靖义斜站在窗前,面朝西南方,他眼里闪过的不是无穷无尽的万千银缕,是离这儿一里外的二三十年前杨家大宅里的一些片段,他孩提时的情景,家,对于十岁前的他还是一个完整的定义,他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天真时光……

一门之隔的窗边,也站着一人,瞧着烟雨里被战火围起的孤城,李副官的眼里渗出几缕末世的悲凉。他夹紧手里的情报夹,深深吸口气,走到办公室里间的门前,抬手敲门之际,难过地暗叹了一下,刚收到京城来电,蓝夫人已动身来津,这意味着屋里之人的人生旅程,开始进入倒计时。叹完,他忽地恨起那个蓝夫人,古话真没说错,红颜祸水,整个的一个祸水。

李副官推门进屋,见侧前方灰色的身影与窗外的阴霾融合一起,他眼里的悲凉又添了一层,对蓝家夫人的恨亦多了几分。

靖义听完电文,微凝的眼眶展开,眼里素来盖着伪饰的灰似被雨水冲去,露出洗后的清秋之色,空灵清透,凝滞的面孔顿然灵动,“你把电文留下,拿个火盆来。”

李副官面部拉紧,嘴角动了动,过了一小会儿,憋在心里许久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终是被一声是所替代,恃才傲物的靖义,是不会为瓦全的。

靖义听了李副官紧绷的是字,他便知李副官想说的,也知李副官说服他自己的理由,灵动的面孔染上一层含涩的笑意,李副官有所不知,他也有想瓦全是时候,只是这一想法被蓝府的管事击得粉碎,让他将指挥部由保定改到天津,在生命的起点处,画上人生的句号。笑意渐退的同时,靖义眼前的蒙蒙烟雨缓缓变成一幅银幕,回演起命运转折的那一幕……

那日,靖义正要预备动身离京,前往保定坐镇指挥,李副官报告说蓝家的管事来送帖子,说是蓝家要为新添的小姐办满月酒。两家即将开战,帖子给的是他,不合常情,表明目的只有一个,来人想要见他。这位隐藏颇深的蓝府管事,靖义知其身份,却不知其来历,暗处的对手突然现身,通常是要发出致命的一击,向来不惧挑战的他破格见了这位蓝府的管事。

“上将军,周某先要代我家夫人向上将军您致谢,上将军把战事延后至今,蓝家没齿难忘。”

蓝家管事坐下后,开口便点起战火,直击靖义的软肋,他保持一贯的不动声色,温和地点头,静观管事的下一步,不料管事话锋一转,“其实,我家要谢上将军的地方很多,比如上回金陵,上将军明知苏远晋在我家司令的车上,您下令放过了车子。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用不着谢来谢去,还请上将军原谅周某的多嘴。”

靖义听后心里一凛,管事话里有两个埋伏,一,一家人,绝对不是指自己和韵洋家的亲戚关系,虽然他确实是因为韵洋放过了那辆车。二,他知道自己放行的原因,把这当做对付他的武器。靖义再次不动声色地颔首后,周管事从袖口掏出一张帖子,递上道:“上将军一定很想知道我家夫人因何犯的病,原因在帖子里。”

靖义慢条斯理地打开帖子,里面夹着一个写了字的绢条,细看绢条上的字,他的目光顿然凝固住。“上将军不要怀疑,这是令堂藏在珠簪里的,上将军对令堂的一些旧事恐了解不全,周某恰巧知道一二。”

一番听了头两句便知始因的详细解释,让靖义毫无疑问地相信了绢条的真实,室内足足安静了两分钟,他方缓缓吐出一句问话,“他早知道了,是吗?”

“是”。

其实,在靖义发问的时候,心里就已有了答案,那人正因为知道,才会从不正眼瞧他。他的生母拆散了那人的姻缘,那人有多爱娘,就有多恨他的生母,自然连着他一起恨。靖义心里雷电交织,但大脑仍然处于战斗状态,两家开战在即,即便韵洋发现了珠簪的秘密,也不会冒冒然让人说出此等惊人之事,尽管她一直希望两家和局,而这位蓝府管事更不会为求和而来,他虚探一句,“周管事是为你家夫人当说客的吗?”

“上将军您认为呢?”

听罢这句反问,靖义便知来人目的何在,想要他死。来人知道蓝家他不想回,也难得回,而杨家,他知道赖以支撑的母亲、兄弟跟自己没有半点关联,又怎呆得下去。靖义凝神细瞧一眼蓝府管事,排查他如此行事的原因,蓝鹏飞之死与自己无关,可以排除,韵洋不会想自己死,振兴即使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看着韵洋的面子也不会如此做,那么,唯有一个可能,为振中,在蓝家潜藏最深的暗桩虽说没有暴露,但毒杀韵洋事情大白后,这位管事一定能猜到振中的死因。

靖义淡去眼神,暗讽道:“周管事为了报仇,绕了这么一圈子,等了这多年,真够难为你的。”

蓝府管事神色坦然地回道:“上将军才智过人,周某怎敢不慎重。不过,周某以为这对上将军而言何尝不是解脱?至于您放心不下的事,上将军不妨细考一下,除了您,谁还能设计我家夫人?”

一个不轻不重的问句,将靖义仅剩的心念戳出几道裂缝,因身世所生出的负面情绪立即钻进缝隙,缝隙愈来愈多,愈来愈宽……

“既然上将军您累了,何不让出道,成全她实现她的想法。”

房门闭合两次后,靖义走回办公桌前,将椅子挪转九十度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地图。靖义看了看图上擦涂的痕迹,兀自摇摇头,被人当作笑料的地图上每笔涂抹,都记载下自己让道的不易,要研究对方的出牌,要败得不留痕迹,还要尽量减少己方的损失,实在是件挑战性的事儿,而且做出决定前,他本能求胜的心态常会爆发。靖义掏出打火机,对着地图一角点燃,看着火苗慢慢席卷,他无声地一笑,这磨人的玩意儿终于烧了。

靖义将燃着的地图丢进火盆,房门咚咚响了两声,不等他应答,门被人推开,靖仁大步过来,边走边问:“二哥,你为什么要关押黎群生?”

靖义瞧瞧靖仁,指指桌前的椅子,心平气和地回问,“他想帮蓝夫人,我先给他上上课不行?”

靖仁气愤地才吐出个你字,靖义抬起右手,手掌往下压了压,“三弟别紧张,这份好意蓝夫人会领情的。”

靖仁暗觉靖义话中有话,忍住质问,探视靖义的面部神情,靖义见状,再指指椅子,含笑发问:“三弟,你一定要这样居高临下藐视为兄吗?”

靖仁低低回了声对不起,退回桌子对面坐下,放缓声音再度求情,靖义温温一笑,打断靖仁,说了韵洋来津的消息。靖仁面色沉静下来,审视面前那双看不见涓滴情绪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一弯,“三弟,记着,以后不论遇着谁的事,你都需这样冷静,多动脑,少动口。”

靖仁目光定了片刻,低低问道:“二哥是要和韵洋签合约吗?”

靖义抱胸回望与自己没有血缘却做了近三十年兄弟的靖仁,淡淡一笑,“想谈出好价钱,可不能等到最后。三弟你不用担心,二哥帮你留好了家底,南边还有咱家最强的王牌军,你岳父的人马我没大动。这边的仗看着咱家输了,真实死伤并不多,多是降的,他们蓝家不敢用,迟早还是你的人。京城你多半暂时呆不了,也别急,我在郑州设了一个兵营行辕,那儿暗地储存了不少军火物资,详细清单我会让李副官转给你,只要用心干,杨家跨不掉。”

靖仁听罢,发了小会的怔,忽地醒悟过来,急急询问道:“二哥你真答应出洋?”

“你不是一心想着帮蓝夫人?出洋是她最想要的不是吗?”靖义风轻云淡地反问了两句。

靖仁垂垂眼,心里突生不安,“可……要不我跟韵洋谈谈,看能不能……”

靖义起身绕过桌,拍怕靖仁的肩膀,“三弟,我要准备谈判的事儿,忙完会跟你详谈,你先去忙你自个的事吧。”

靖仁站起身,踌躇一小会儿,想到一件让他担心的事儿,怕靖义找韵洋泄愤,就像上回的谈判,“韵洋的身体……”

靖义微笑着伸出左手,搭上靖仁的肩背,稍稍加些力道,带着他朝门口走去,“三弟,现在你二哥是败军之将,哪敢在蓝夫人面前言勇。”

盛着黑色残灰的火盆,又有片片燃着火苗的东西窸窣落下,靖义点燃一张张合照,一张张嫣然巧笑,自手中飘落,团团火光刺得靖义眼睛有些发胀,他扭身拉开抽屉,拿出一副墨镜,燃烧在火里的面容,又出现在镜片上,是上回他去蓝家屯祭奠蓝鹏飞时遇见的模样,其实,选在那天,也是为了见她一面,想靠仅剩的心念撑起自己。先以为那是两人最后一面,不想画上人生句号之时,还能再见。

隔着墨镜的火花,好似朵朵盛开的绿梅,靖义的眼膜罕有地湿润起来,耳畔回旋起铭刻于心的乐音,那日他吹奏的梅花三弄,正是他自己三个心念的写照,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风荡梅花,欲罢不能。

靖义点燃最后一张照片,目光驻留在如梅花般盎然的笑脸上,释然一笑,翕动的嘴角无声念白道:韵洋你瞧,心念也能成为真实,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你好好的活在世上。

靖义不知,他这一笑,亦如眼里摇曳的的花朵,从容,傲然,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心念会成为真实,真实也会成为心念,是本文六十八章靖礼死后,靖义对韵洋说的话。还有反复提到是十岁,在第一百三十九章略有提到,那年靖义学会吹梅花三弄,给杨仲源听,不欢而散。

本来早就想写靖义的番外,但是牵扯到一些内幕,只有押到最后。靖义是个很复杂很纠结的人物,文中的每次出场,背后的心理或事情都跟表面有距离,我尽量在番外里多解释一点,但受情节限制,无法一一说明。不过这些情节,应该会对他的内心大致有个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