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球员始终是一板一眼遵守规矩的,可能就太僵硬了。比方说,裁判做出了对我方有利的误判,我是决不会指出这个错误的。”
“但我还记得,我爸跟我说,有过几个球员,他们故意踢丢了裁判误判给己方的点球。体育精神在现代仍然是存在的。”
“是的,大部分运动员都有底线。但有时候,只有处于领先或优势位置时,他们才会显现体育精神或者绅士风度。如果在决赛上,我们急于追平比分,我想真的很难不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不全是这样吧?”
“你听他胡吹,先进校队,再说什么决赛不决赛的吧。”
“没错。大家都是有点私心的人。但出于自私占了便宜,还去嘲笑那些不那么自私的人迂腐刻板,我是不接受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很佩服那些有信念的人,他们都是好样的,世界上应该要有这样的人,但我自己确实做不到。你想想,现在有多少球队会毫无保留全力进攻,只为踢得精彩,取悦观众,而不在乎成绩?要是踢得好看但赢不了几场,估计球迷都不买单吧?更多人愿意难看地赢,而不是精彩地输。我们得向现实低头的……”
“嚯,你这话说得跟你爸挺像嘛。”
“拉倒吧,我才不像他呢!”
“你要是真向现实低头了,就不该在这乱吹。赶紧去好好学习,别整天想着看球踢球,不务正业。你现在思想上还停留在暑假,基础知识还不牢靠,动力不足,再这样下去……”
“你别学我爸说话!”
“所以老大,你觉得自己和黄敏学是一类人吗?”沉默了半天的张涛涛问。
“我比他有底线好吗?你看我主动挑衅过别人?”
“得了吧,说得多好听,你是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大家还在讨论着。“理想主义”,我这周参加文学社活动时又听到了这个词。
“……我们看到幻想与现实有巨大的差异。高贵英俊的骑士是个骨瘦如柴的糟老头子,戴着盆子以为是头盔。挺拔神骏的坐骑是一匹羸弱不堪的老马,优雅礼貌的侍从是个满口土话的村夫,骑士美若天仙的心上人是个养猪的悍妇。骑士小说有什么,塞万提斯就写什么,但全都变了味,或者说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原本的样子。因此,不难想象堂吉诃德为什么会被人当成疯子了,他脱离了现实,活在幻想中。
“但是,我们应该嘲笑他吗?德国诗人海涅在小时候读这本书,乐得不可开交。中年以后,他历经坎坷,重读此书,竟泪流满面,将堂吉诃德视为英雄。小说确实有很多滑稽的成分,但主人公的荒唐古怪背后同样有一种高贵。塞万提斯写完第一部小说后,有人进行了续写,把堂吉诃德写成一个愚蠢的小丑,这是作家不可容忍的。堂吉诃德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为他坚信的公平与正义而战,即便头破血流、身负重伤都在所不惜。他冲向风车的时候是光荣而义无反顾的,在他看来那就是巨人,即便如此也毫不退缩,将生死置之度外。屠格涅夫说,哈姆雷特和堂吉诃德是人性的两极,前者代表怀疑,后者代表相信。哈姆雷特是利己的,所以犹犹豫豫,缺少行动的意志。堂吉诃德是利他的,所以坚定不移,即便四处碰壁也从不放弃,不会怀疑自己的理想。因此,那个和堂吉诃德气质完全不搭配、非常现实、一点幻想细胞都没有的侍从桑丘潘沙不愿意抛弃自己的主人,反而越来越坚定地追随他。堂吉诃德虽然脱离实际、有点可笑,却也值得我们敬佩。谢谢大家!”
不算上周入社的自我介绍,这是“加萨多尔”文学社的第一次正式活动。每周前半节社团课由一位同学推荐一部作品,大家提问,老师点评。后半节课是一些其他的活动。
“所以,塞万提斯是肯定骑士精神,还是否定骑士精神呢?”我问。
“很好的问题。”周老师说。
“嗯?我觉得他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推荐书的同学回答。
“有时候精华和糟粕很难拎得清吧?我倒觉得塞万提斯是想彻底毁掉骑士小说,因为它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了,注定被历史淘汰。但是他在嘲弄骑士小说的过程中,好像又把骑士最宝贵的精神延续下来了。我不知道塞万提斯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毕竟我没看完两部小说。”姐姐说,“但是,我觉得还是很讽刺呀。一个真正彻底贯彻了骑士精神的人,在现实中只能是一个疯子,一个被大家嘲笑玩弄的对象。那不正说明历史上那些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骑士和贵族都是假的?全是骗子,根本没有高贵的精神,打着道德的幌子,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
姐姐这话让我有点莫名不高兴。
“不一定吧。即使很少,我觉得也有那么几个真正有理想又有品质,而且没疯的人。”
“比如呢?”
我一时说不出,毕竟脑子转得实在没有她快。低头看手心时,回想起那首诗。
“文天祥是不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我说的是外国……”
“当然是。佩韦同学,后面的你还会背吗?”周老师听到我这么说,似乎有些期待,打断了姐姐。
我摇头说就知道这两句。但周老师还是表扬了我,并告诉大家这是文天祥的《正气歌》,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多背背这样的作品是非常好的。
和上周相比,这次活动好像没有多“轻盈”,不过也挺不错。
下课了,又是一个周末。我想把带的书和笔记本放回教室再去吃饭,在班级门口,我遇到了穿着球鞋的叶芮阳。他问我为什么没去校队试训。
我这才知道足球社就是校队,更不知道想进校队得先加入足球社。他说没关系,今年招新还没招满,门将只有一个新人。
不用问都是知道那是谁。
“黄学敏去了吗?”
“人家叫黄敏学。去了,他和穆淡都在。”
有点糟糕。但我还是打电话给姐姐,问她怎么转社。
我其实挺喜欢文学社的。开学第一周选社团,我直接被姐姐拖到了文学社,那是一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小社团。表姐说文学社是限制人数的,周老师的社团从不超过二十人,全校六七百人呢。
文学社的名字很特别,叫“加萨多尔”(cazador),像个欧洲球队的名字。第一堂社团课上,社长说她当年入社时云里雾里的,随后向我们介绍了社名的来历:“加萨多尔”是二十年前创立社团的前辈们起的,是西班牙语,有很多含义,其中一个是‘猎人’,另一个是‘轻骑兵’。因此我们的社团刊物就叫《猎人与轻骑兵》,社名则沿用了下来。但要是叫“猎人与轻骑兵文学社”可就太长了,人家看了说不定会以为是射击队或者保卫处呢。
社团的指导老师周老师说接手这个社团时也因为它的名字而有过困惑,但她认为我们的前辈起的名字是非常好的。她举了好几个例子,先是一个叫卡尔维诺的意大利作家,他在哈佛大学讲学时,第一讲就是谈文学中‘轻盈’的属性。周老师说“轻盈”和“轻骑兵”这个名字还是很配的。此外还有个叫吉奥诺的法国人,他写过一部叫《屋顶上的轻骑兵》的小说。而一位优秀的猎人需要探索、精准与恒心,并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俄国大作家屠格涅夫就写过《猎人笔记》,而那位写了《老人与海》的硬汉海明威更是在非洲狩猎过狮子。猎人的精神同样是作家需要具备的。周老师说,谁要是有了猎人与轻骑兵的品质,他在生活中一定会是个非常有趣的人。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意识流文学的先驱与大师。普鲁斯特自幼体弱多病,生性敏感,富有幻想,10岁时得哮喘病,拖累终生。中学毕业后入巴黎大学文理学院法律系,听过柏格森的哲学课,深受影响。在写作《让·桑德伊》和《驳圣伯夫》的同时,普鲁斯特构思长篇巨著《追忆似水年华》,从1906年开始写作,到1913年,全部布局轮廓已定,分7大部分,共15册。1919年获龚古尔文学奖。他夜以继日地工作,终于在逝世前将作品全部完成。作品的后半部第5部《女囚》(1923)、第6部《女逃亡者》(1925)和第7部《重现的时光》(1927),是在作者死后发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