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有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墙壁和地砖都是刺眼的惨白。
阳榕子没哭,温舒纭倒是哭了。阳榕子在她怀里抬起头,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沙哑着嗓音问她:“温舒纭,我们就快要结婚了,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安慰的话语哽在嗓子里说不出,温舒纭只把她抱得更紧,她身上实在是太冷,冷到让人害怕。
沈闻是这三人中最冷静的,走到站在阳榕子旁边、捧着签字单的医生身边,问道:“人在哪呢,她为什么不去看他?”
医院走廊里的光线比较昏暗,刚刚沈闻站着的位置刚好逆光,看不清他的脸,这次走近了,才发现他居然是易昶集团的年轻董事长。突遇男色,一时间脑子都是空白的,嗯嗯啊啊了半天,才夹着嗓子扭捏道:“哦,她的未婚夫就在太平间里,不过她不肯去看,我劝了半天也没有用。”
这位医生是用了些心思的,先是找了自认自己最完美的角度面向沈闻,而后又用了自己最甜美的声音,力图让沈闻在心里留下些对自己的印象。只刚刚对视的那一眼,这位有些自恋的女医生已经在心里谱写了一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
只是沈闻却对她的做作姿态毫不领情,冷冰冰地看着她,自己的问题得到解答后便立刻移开了目光,没有半点停留。
这让医生有些失望了,刚想上去再跟他攀谈两句,沈闻却在温舒纭身边蹲下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先进去看看纪许吧。”
医生看着沈闻还放在温舒纭背部的手,心里一阵咯噔。这位董事长怎么会跟温舒纭扯上联系,该不会这两人是恋人关系吧?!
不会的不会的,温舒纭性子那么清傲,又不爱说话,哪个霸道总裁能看上她,估计只是旧相识吧。她自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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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舒纭听了沈闻的话,也觉得先看纪许才是正事,在这儿哭根本没有意义。
“榕子,我们先去看看纪许,好吗?”
“我不敢……”
“你先站起来。”温舒纭扶着她起来,力气不太够,站在一旁的医生也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把她搀扶起来。
温舒纭给沈闻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照顾一下阳榕子。沈闻会意,到自助咖啡机那给她买了杯热咖啡。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从物质上关心关心她。
“她的未婚夫,是什么……”
医生知道她想问什么,怕刺激到阳榕子,压低声音道:“心脏病突发,他有遗传史。”
“啊……”她从来没听阳榕子提过这回事。
“其实婚前体检都检查出来了,可能女方没当回事,不过谁也想不到这么突然他就……”
温舒纭有些失神地点点头:“谢谢了。”
那位医生还想再多说点,比如问问她和沈闻的关系,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压住了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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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子,去看看他吧。”
阳榕子捧着咖啡一口一口地喝着,不哭不闹,只是像失了魂一样,她摇头:“不要……”
温舒纭怎么也没能把“最后一面”这个词说出口,盯着她看了会儿后,妥协了,“那我们先送你回家,后续的事情我帮你处理。”
话音刚落,还没待阳榕子做出反应,走廊的尽头就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
看着这对搀扶着走向太平间的夫妇,温舒纭扭头看向阳榕子,“这是纪许的爸妈?”
“嗯。”
“你给他们打的电话?”
“嗯。”
温舒纭有些看不懂了,平日里她和纪许的感情简直好到爆表,一有时间就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像连体婴儿一样。可纪许这一走,榕子的反应怎么会是这样,虽不至于说是冷漠,但也能算是一种平静的麻木了,平静到让她心慌。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纪母泣不成声,身旁的纪父一直在安慰她,可他也落了泪。
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痛失爱子,这种痛不需多言便可想象到。
“叔叔阿姨,纪许就在屋里,你们去看看他吧。”阳榕子指了下那间屋子。
听到她这虽然沙哑但却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纪母抬起了头,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她,两行清泪划过皱纹略显的脸庞,哽咽道:“你,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不难猜出,是在指责她的冷血、无情。
阳榕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捧着那杯尚且还在散发温暖的咖啡站在原地。
“行了,先去看儿子吧。”纪父按下纪母还端在半空的手臂,搂着她的肩膀朝太平间走去。路过阳榕子身边时,纪母脚下一软,差点摔到地上,阳榕子反应快,立刻扶住了她,不过纪母却用力推开了阳榕子搀扶自己的手,含着眼泪踉跄地与她擦肩而过。
纪父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家妻子有些过激了,但属实没有心情宽慰阳榕子,只说了句,“榕丫头,你多保重吧。”
温舒纭揽过阳榕子的肩膀,把她护在自己怀中,又跟那位女医生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陪纪父纪母。
没过多一会儿,太平间里就传出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这条尤为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惨。
“走吧。”阳榕子轻声说。
温舒纭下意识看了眼沈闻,正好迎上他投过来的目光。
沈闻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
等电梯的时候,温舒纭问阳榕子:“去我家住吧,好吗?”
以她现在的状态,温舒纭根本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人独住。
“也好。”
温舒纭抿唇,此刻的阳榕子就像是任人摆控的提线木偶,毫无灵魂可言。以前和她见面,不需要温舒纭说话,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嘚啵嘚啵半天也不停,明明是那么阳光的一个人,现在却……
她仿佛在阳榕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都是在一个瞬间,心里的火被熄灭了,只余下几抹破败的灰烟。
走出医院时,阳光已经完全消逝了,天空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灰色,无声地将这座城市笼罩。
上了车,温舒纭陪她坐在后座。
“麻烦送我们去明景苑,谢谢。”
又是“麻烦”又是“谢谢”,这两个词听在沈闻耳朵里是真刺耳。
“你们晚上打算吃什么?”沈闻通过后视镜看向温舒纭。
对了,晚上还要吃饭。温舒纭这才想起来这回事。她看了眼坐在一旁盯着车窗外的阳榕子,觉得她此刻肯定没有心情出去吃饭。
“我回去点外卖就行。”
“外卖不干净,也不健康。”
听了沈闻这话,温舒纭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我一个医生都不介意,你在逼逼what?”。她当然不能这么说,不过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便三缄其口等待沈闻的下文。
关于外卖是否干净健康与否的问题,沈闻本就是嘴一滑给说出来的,结果自己说完她却没接下文,面对车里这寂静到尴尬的氛围,他只好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前面有个商场,不如去买点菜吧。”
这下是温舒纭尴尬了:“我做饭……不太好吃。”
准确来说,她做的饭,不是用来品鉴的,而是用来续命的。
在澳洲的那几年,温舒纭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给自己做饭吃的,吃的一直很简单,将买来的面包烤一烤,买来的蔬菜洗一洗切一切做成沙拉,顶多再买点处理好的鱼肉或牛肉,煎成鱼排或牛排。有时候心血来潮,做顿诸如红烧肉、糖醋里脊的中国菜,这些菜的结局也基本都是直接进了垃圾桶。
她嘴不刁,吃什么都可以,对自己的手艺也一直都是将就着得过且过。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身边还有个心灵上刚受重创的阳榕子,怎么能让她吃那种“说好吃都是在丧良心”的饭菜呢?
沈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说出了一句曹焜听到绝对会惊掉下巴的话:“那我去买菜,帮你们做顿饭。”
顿了一秒,他又补充了俩字儿:“行吗?”
温舒纭瞳孔如地震般颤抖,里面写满了“是您说错了还是我耳朵失灵了听错了话”。沈闻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要给她做饭了?!!
就连阳榕子,也被这句话短暂地拽出了悲伤的深渊,从后敲了敲驾驶座的椅背,尚且苍白的唇嗫嚅着:“你们两个……复合了?”